95书阁 > 穿越小说 > 人世年轮 > 第十四章 北漂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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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的秋天,明宇把BJ出租屋的钥匙放在桌上时,窗外的银杏叶正黄得像堆火。

手机里还存着导师发来的消息:“创业项目很有前景,再争取一轮融资,就能站稳脚跟。”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李建业在电话里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爷……咳得直不起腰,医生说……你最好回来一趟。”

行李箱是大学毕业刚买的,黑色的,但边角已经磕出了白痕。明宇往里面扔东西时,手指碰倒了书架上的玻璃罐——里面装着2013年秋天从老家香樟树上摘的叶子,早就干成了褐色,却还带着点清苦味,像爷爷手上的老茧。

他把玻璃罐塞进箱子,又翻出那个挂着年轮木块的钥匙串。木块上的“宇”字已经被摸得发亮,是他北漂几年里,每次加班到凌晨、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里时,唯一敢攥紧的念想。

“真要走?”合租的室友探进头来,手里还拿着融资计划书,“就差最后一步了。”

明宇没回头,只是把爷爷去年寄来的樟木梳放进化妆包——那梳子齿断了两根,是爷爷用砂纸磨平了继续用的,他一直没舍得扔。“我爷等不了了。”他的声音有点哽,“树能等,人等不了。”

订的是第二天最早的高铁。夜里,明宇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融资计划书的数字在眼前晃,突然变成了香樟树的年轮。他想起高三那年暑假,爷孙俩蹲在树下数年轮,爷爷指着最中间那圈说:“这是你落地那年,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我以为树活不成了……”

手机响了,是秀莲打来的,背景里有咳嗽声。“明宇,你别慌。”秀莲的声音很轻,“你爷今天还去院里看树了,说你要是回来,正好能赶上香樟结果子。”

明宇握着手机,听见爷爷在那头含糊地说:“别催他...让他干自己的事...树我替他看着呢...”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

他挂了电话,突然抓起行李箱往门外走。室友在后面喊:“融资会!明天上午九点!”

“不去了。”明宇的声音撞在楼道的墙壁上,弹回来时带着颤,“钱能再挣,爷就一个。”

高铁穿过华北平原时,明宇靠着窗户打盹。梦里全是香樟树的影子,爷爷蹲在树下给他量身高,树影在地上晃啊晃,把“家”字的笔画遮得忽明忽暗。他小时候还嫌这树碍事,晾的衣服总沾着树叶,现在才知道,那是爷爷能给的,最实在的牵挂。

到家是第二天下午。院门口的香樟树比几年前又粗了一圈,枝叶伸到墙上,把“福”字照得斑斑驳驳。李建业蹲在门槛上抽烟,看见他,猛地站起来,烟卷掉在地上:“你咋…回来了?”

明宇没说话,径直往屋里走。爷爷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蜡黄,看见他,眼睛突然亮了亮,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咳嗽按住了。

“爷。”明宇扑过去,握住他的手。那手瘦得只剩骨头,指节上全是裂口,像香樟树皲裂的树皮。

“回来啦。”李卫国喘着气笑,目光落在他的行李箱上,“咋不提前说?我好给树浇水,让它精神点。”

“我想你了。”明宇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爷爷手背上。

那天下午,李卫国精神好了些,非要明宇扶他去院里看树。爷爷的手搭在树干上,像摸着老朋友的肩膀:“你看这树心…怕是生虫了。”他指着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面渗出点琥珀色的树脂,“去年就发现了,没敢告诉你。”

明宇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临走前,爷爷也是这样,摸着树说“人活不过树,但念想能活过”。原来有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晚饭时,李卫国喝了点粥,突然说:“明宇,你那项目...还能做不?”

“爷…”明宇顿了顿,“还能做呢”,明宇给爷爷夹了块豆腐,“但我想在家陪你。”

“傻娃。”李卫国放下碗,指腹蹭过他的手背,“树高千丈,也得往天上长。你爷没本事,守着这树一辈子,你不能跟我一样。”他看着窗外的香樟树,“你看它,枝桠都快伸到别家院里了,还在使劲长呢。”

夜里,明宇躺在小时候的床上,樟木箱的香味漫了一屋。他听见爷爷在隔壁咳嗽,一声接一声,像钝刀子割肉。他想起北漂的日子,总觉得爷爷还像当年一样,能扛着他走几十里山路,却忘了树会老,人也会老。

第二天,明宇去镇上的林业站请了技术员。技术员围着香樟树转了两圈,说:“虫蛀得不轻,得刮腐木,灌药,再做个支架。”

他用工具撬开树洞里的腐木,明宇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虫粪,胃里一阵翻腾。

“这树有年头了吧?”技术员一边刮腐木一边说,“城里公园的树,都有专人养护,你们这树,能长这么粗,不容易。”

李卫国拄着拐杖站在旁边看,突然说:“它们跟我儿孙同岁。”声音不大,却让明宇红了眼。

刮腐木的时候,木屑簌簌落下来,带着股陈腐的味。李卫国蹲在旁边捡,说:“这木屑别扔,晒干了装枕头,能安神。”他的手抖得厉害,捡起来的木屑又掉下去,像撒了把碎星星。

明宇牵着爷爷的手:“爷,我不走了。我在县城找个事做,天天陪你看树。”

李卫国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你要是留下,这树该笑话你了——它都知道往高处长。”他指着树顶的新芽,“你看,都长到云彩里去了。”

那天晚上,明宇给BJ的室友打了电话,让他帮忙处理公司的事。“我爷说得对,”他望着窗外的香樟树,“有些根,得扎在土里,才能长得直。”

挂了电话,他找出那把樟木梳,给爷爷梳了梳头发。爷爷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像香樟树冬天落满雪的枝桠。“爷,等你好点,咱给树做个新支架,用最好的木头。”

“用樟木。”李卫国闭着眼笑,“跟这树一个味儿,亲。”

香樟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像是在应和。明宇摸着爷爷的头发,突然觉得,所谓成长,不是非得往天上飞,是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知道有棵树、有个人,在原地等你,等你带着一身风雨回来,说声“我回来了”。

他把行李箱里的融资计划书拿出来,撕了,烧成灰,撒在香樟树根下。烟火气混着樟叶的香,漫了一院,像爷爷说的:“叶落归根,啥时候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