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悦宾楼的账房里,算盘珠子依旧在噼啪作响。
柳如烟捏着一枚温热的茶杯,指尖有些发白。
她面前的账本,已经翻到了第三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预定麻将的定金,每一笔,都代表着二十五两白银。
柳如烟的声音有些干涩:“林飞,青阳县所有富户的家底,怕是都要被你掏空了。”
林飞正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零星的灯火:“钱放在地窖里,只会发霉。”
他转过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它流动起来才叫银子。”
柳如烟一时语塞,这三天,整个青阳县都疯了。
茶馆酒肆里,听不到说书先生的声音,全是关于碰、杠、胡了的讨论。
谁家老爷手气好,摸了个十三幺,谁家夫人一夜输了几十两,气得砸了牌。
就连悦宾楼的伙计,都在后院用石子画着筒条万,偷偷学着。
麻将已经不是一种消遣,它成了一种风潮,一种身份的象征。
你府上要是没有一副梨花木的麻将,你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
“你就不怕……”柳如烟犹豫了一下。
林飞问道:“怕什么?”
“不怕这阵风刮得太快,把火吹灭了?”
林飞走到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柳小姐,风停不了,因为它才刚刚从青阳县这个小地方吹起来。”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珍熙阁的张掌柜,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小姐,林公子!出大事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柳如烟秀眉一蹙:“慌张什么?天塌下来了?”
张掌柜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双手举过头顶:“比天塌下来还吓人,皇家里的人来了!”
布袋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袋口松开,几块黄澄澄的金锭滚了出来,在烛光下晃得人眼晕。
柳如煙的瞳孔猛地一缩:“黄金?”
张掌柜带着哭腔,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一群气息森然的护卫,还有一个美得不像话,却冷得像冰的少女。
“她说她要一副黄金做的麻将,这是定金,还说三日之内要是做不出来,就让小的提头去见!”
张掌柜说完,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九公主,赢阴蔓。”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而且还是为了区区一副麻将?”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一个青阳县,她柳如烟能镇得住。
可一旦牵扯到皇家,牵扯到那位最受当今圣上宠爱,性子也最是乖张的九公主,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她下意识地看向林飞,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慌乱。
可林飞没有,只是伸手拿起一块金锭,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非但没有惧意,反而露出了一抹喜色。
“好事啊。”林飞轻声说道。
张掌柜和柳如烟都愣住了,这还叫好事?脑袋都快保不住了!
柳如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林飞,你是不是疯了?”
“那可是九公主,她要的东西,若是稍有不满意,我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林飞将金锭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柳小姐,你还没明白吗?”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如烟:“我们卖的,是什么?”
柳如烟一怔:“是麻将……”
林飞摇了摇头:“不,我们卖的,是风雅,是体面,是人无我有的优越感。”
“之前,这优越感是苏眉儿给的,现在九公主亲自上门了。”
林飞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巨大的弧度:“她给的,是天家御用的尊贵,这份尊贵,你觉得,能卖多少钱?”
柳如烟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看着林飞,这个男人平静的眼神背后,藏着一片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和野心。
“张掌柜,你做得很。。”林飞看向地上的人。
“这金子,我们收了,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外面排队的人,珍熙阁今夜有贵客包场,暂停发售。”
张掌柜一脸茫然:“啊?可是外面还有好多人等着……”
林飞的声音不容置疑:“让他们等!告诉他们,三日后,珍熙阁会推出一款全新的皇家定制版麻将,材质更好,雕工更精,当然价格也更贵。”
柳如烟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男人,居然想借着公主的威势,就地起价!
他胆子也太大了!
张掌柜被林飞的气势镇住,不敢多问,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下林飞和柳如烟:“黄金麻将,我们去哪里做?”
柳如烟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既然上了林飞这条贼船,她只能选择相信他:“金子好办,城里几家金铺的存货,我全要了。”
林飞站起身,走到窗边:“难的是手艺,不过,我已经有人选了。”
入夜。
城南的木匠工坊,依旧灯火通明。
为了赶制那些预定的麻将,王木匠带着手下的十五个徒弟,已经连着三天没怎么合眼了。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每完成一副,就意味着三百文钱的额外赏钱,这比他们过去,埋头干一个月挣得都多。
工坊里,充斥着竹子和梨木的清香,以及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林飞走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埋着头,专注于手里的活计。
那种专注,让林飞很满意:“王师傅。”
王木匠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林飞,连忙放下手里的刻刀,就要起身行礼:“东家!”
林飞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他走到一张堆满了半成品麻将的桌子前,拿起一块,仔细端详,雕刻的深度,字体的笔锋,都无可挑剔。
“手艺没落下。”林飞赞许地点了点头。
王木匠嘿嘿一笑,脸上满是自豪:“东家放心,咱们弟兄别的本事没有,这手上的功夫,绝对是青阳县头一份。”
“好,现在,我有一个更重要的活计,要交给你们。”林飞将手里的麻将放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用黄金,做一副麻将。”
“哐当。”王木匠旁边的一个小徒弟,手里的刻刀直接掉在了地上,整个工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飞。
王木匠的嘴唇都在哆嗦。“东家,您没说笑吧?用金子做?我们是木匠,不是金匠啊!这要是弄坏了,把我们卖了也赔不起啊!”
林飞笑了笑,安抚道:“放心,不用你们融金塑形,城里最好的金匠,明天一早就会过来。”
“我需要你们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卷图纸,在桌上铺开,那不是麻将的图纸,而是一张画着九宫格和楚河汉界的棋盘。
棋盘旁边,还画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形棋子,上面用隽秀的小楷,标注着帅、仕、相、車、馬、炮、兵等字样。
王木匠和一众徒弟全都凑了过来,满眼都是困惑:“东家,这是……”
“这个东西,叫象棋。”林飞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帅字上。
“麻将,是四个人玩的,图的是个热闹,讲的是个运气,可这象棋,是两个人玩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它不讲运气,只讲谋略,方寸之间,便是千军万马,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我需要你们,用最好的梨花木,做出最精致的棋盘和棋子,每一个字,都要雕出金戈铁马的气势。”
“我要让看到它的人,第一眼就明白,这不是玩物,这是聪明人的游戏。”
工坊里,落针可闻,所有工匠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张图纸上。
他们看不懂什么叫谋略,什么叫千军万马。
但他们能感受到,图纸上那纵横交错的线条,和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文字背后,蕴藏着一种与麻将截然不同的,深沉而肃杀的力量。
那是智慧的碰撞,是王对王的对决。
王木匠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图纸的边缘,眼神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东家,这活,我们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
林飞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转过身,看向工坊外沉沉的夜色。
九公主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一个让他能将棋子,直接落到皇城棋盘上的机会。
他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黄金麻将,是敲门砖,这象棋才是我送给皇城,那帮老狐狸的第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