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已至。
青阳县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躁动不安的味道。
珍熙阁大门紧闭,门外,却比往日里开门迎客还要热闹。
几十辆华贵的马车,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绫罗绸缎的富商们,没了往日的体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朝着那两扇朱红大门里望。
“都三天了,这皇家定制版,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玩意儿?”
“嘘,小声点,听说,那位贵人今日要亲自来取货!”
“哪位贵人?”
“还能是哪位?天家的人!”
议论声中,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街道的尽头,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乌木马车,缓缓驶来,没有鸣锣开道,没有扈从成群。
可那马车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退向两旁。
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整条街道落针可闻。
马车在珍熙阁门前停稳,车帘掀开,一只缀着东珠的绣鞋,轻轻点地。
随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袭月白宫装,不施粉黛,却胜过人间无数繁华,眉眼如画,却冷若冰霜,此人正是九公主,赢阴蔓。
她甚至没有看周围一眼,仿佛这些在她眼中,皆是蝼蚁。
珍熙阁的大门,恰在此时,从内打开。
张掌柜换上了一身最体面的衣服,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恭迎贵人!”
他的双腿,在打颤,这三天,他被林飞关在后院,翻来覆去地背着一套说辞,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练了不下百遍。
可真见到真人,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和寒意,还是让他差点忘了自己姓什么。
赢阴蔓淡淡地嗯了一声,径直走入店内。
张掌柜连忙跟上,将她引向早已备好的雅间。
雅间内,一张紫檀木长案上,静静地摆放着一个锦盒。
盒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赢阴蔓走到案前,停下脚步。
“打开。”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张掌柜颤抖着手,将锦盒的搭扣解开,缓缓掀开了盒盖。
一瞬间,满室金光,一百四十四块黄金麻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红色的绸缎底衬上,每一块,都沉甸甸,光灿灿。
上面的筒、条、万,字迹是用更纯的赤金镶嵌,再用细小的黑曜石粉末勾边,笔锋凌厉,清晰无比。
东、南、西、北、中、发、白,更是雕出了三分入骨的力道。
奢华,精致,无可挑剔,赢阴蔓伸出纤长的手指,拿起一枚发财。
金子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从指尖传来,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东西是好东西,可终究,只是个玩物,用黄金堆砌起来的俗物罢了,满足了她一时兴起的念头,却也仅此而已。
她身为公主,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赢阴蔓放下金牌,语气平淡:“东西不错,差事办得很好,你不会掉脑袋了。”
张掌柜闻言,如蒙大赦,差点又要跪下去。
但他死死记着林飞的交代,硬是挺直了腰杆。
张掌柜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公主殿下,我家东家说,这黄金麻将虽是足金打造,可终究是市井间的喧闹之物,怕污了殿下的清雅。”
赢阴蔓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有点意思,这还是第一个,敢说她买的东西是喧闹之物的掌柜。
“所以,我家东家特地备了一份薄礼。”
张掌柜说着,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又取下了一个长条形的梨花木盒。
这个盒子,远不如那个金丝楠木锦盒华贵,只是素面朝天,打磨得极为光滑。
他将木盒放在案上,轻轻推开,里面,没有金光,没有宝气。
只有一张雕刻着九宫格与楚河汉界的棋盘,和三十二枚安静躺在凹槽里的圆形棋子,一股沉静的、肃杀的木香,弥漫开来。
赢阴蔓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种棋盘,她伸出手,拿起一枚刻着帥字的棋子。
棋子入手温润,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沙场之气:“这是……”
张掌柜见公主露出好奇之色,心中大定,连忙将林飞教他的话背了出来:“回殿下,此物名为象棋。”
“麻将四人戏,靠的是三分手气,七分天命,是合家欢聚的乐子,而这象棋,是两人谋,不靠天,不靠地,只靠方寸之间的运筹帷幄。”
张掌柜指着棋盘:“此为棋盘,亦是沙场,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車行直路,馬走斜日,相飞田地,士守九宫,炮需隔山打,兵卒不回头。”
“双方各掌一帅,帅在则江山在,帅亡则满盘皆输。”
赢阴蔓的眼睛,越来越亮,她自幼饱读兵书,对排兵布阵之道,极有兴趣。
这几句简单的规则,瞬间就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两军对垒,斗智斗勇的宏大画卷。
这哪里是玩物,分明就是推演战局的无上雅事!
比起那吵吵嚷嚷,全凭运气的麻将,这象棋,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好一个帅亡则满盘皆输!”赢阴蔓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掩的欣赏。
她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温度:“这份礼,本宫很满意。”
她看向张掌柜,目光锐利:“你家东家,是何人?能想出此等精妙之物的人,绝非池中之物,让他出来见我。”
张掌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躬身行礼,退到门边:“东家,公主殿下有请。”
话音落下,雅间的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青色布衣,身形挺拔。
脸上,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正是林飞。
在看到林飞那张脸的瞬间,赢阴蔓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握着那枚帥字的指节,猛地收紧,有些发白。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随即,被巨大的惊喜所淹没,脸上那层千年不化的寒冰,瞬间消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是你?”
林飞对着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草民林飞,见过九公主殿下。”
真的是他!赢阴蔓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他。
她本以为,他只是个空有才华的穷小子,谁能想到,他竟有如此经天纬地的商业奇才!
这麻将,这象棋……
难怪能有如此巧思!
赢阴蔓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她快步走到林飞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仿佛要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本宫就说,你这般人物,怎会甘于平凡!”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怪,更带着一丝兴奋:“原来你躲到了这种地方,捣鼓这些这些新奇的玩意儿!”
赢阴蔓的目光,变得灼热:“上次在城镇,本宫邀你入公主府,做个幕僚你竟不屑一顾。”
“是本宫小看你了,区区一个幕僚,确实委屈了你。”
她向前一步,几乎贴近了林飞,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本宫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回皇城。”
“你想要的,官职、爵位、财富只要你开口,本宫都能给你!不要再在这种穷乡僻壤,浪费你的才华!”
这番话,若是被外面任何一个富商听到,怕是都要激动得昏死过去。
这是来自帝国最受宠公主的招揽!是一步登天的通天大道!可林飞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看着赢阴蔓那张写满了急切和欣赏的绝美脸庞,缓缓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多谢公主厚爱,只是,草民想要的东西,公主殿下现在还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