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凝成细碎的珍珠,沈薇蹲在民房的泥地上,指尖捏着半片从死者指甲缝里刮下的泥土。土粒带着潮湿的腥气,混杂着些许黄色粉末,她放在鼻尖轻嗅,硫磺的刺鼻味让眉峰瞬间蹙起。
“这硫磺铺的位置,与前三户死者的住处呈品字形。”李景渊展开随身携带的坊市图,手指点在西市东侧的标记上。羊皮地图边缘已被雨水泡得发卷,他特意用朱砂新标了七个红点,都是肺疫死者的居所。
沈薇忽然抓起死者衣襟,将那片沾着粉末的布料凑近窗棂。晨光透过糊纸的窗格照进来,粉末在光柱里簌簌浮动,细看竟有细小的结晶。“不是意外。”她指尖划过布料上的褶皱,“这粉末分布太均匀,像是有人刻意撒上去的。”
李景渊的指节在地图上叩出轻响。他想起昨日验尸时,第三个死者喉间也卡着类似的结晶,当时只当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此刻被沈薇一点破,那些零散的线索突然在脑中织成一张网。
“备马。”他猛地起身,玄色披风扫过墙角的艾草堆,带起一阵清香。
两匹黑马在空寂的街道上疾驰,铁蹄踏碎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薇的裙裾。她攥着那片布料,忽然想起现代法医课上学过的硫磺中毒症状——与这些死者的肺叶病变惊人地相似。只是唐代的冶炼技术落后,怎会有高纯度的硫磺结晶?
硫磺铺的废墟还在冒着青烟,焦黑的木梁横七竖八地堆着。沈薇不顾李景渊的阻拦,踩着发烫的瓦砾冲进火场中心。在坍塌的灶台边,她发现了个烧得变形的铜罐,罐底残留着黑色的油状物质,用树枝挑起时,竟拉出细长的丝。
“是松脂。”李景渊跟过来,用剑鞘拨开碎砖,“硫磺与松脂混合,是军中用来制火弹的方子。”
沈薇突然明白了。有人利用火弹制造意外,实则是用燃烧后的硫磺烟雾散播瘟疫。她转身时脚下一滑,李景渊伸手将她揽住,掌心恰好按在她后背的穴位上。两人都僵了一下,他的指温透过薄裙渗进来,烫得她耳根发红。
“小心。”他松开手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回到药铺时,李明月正抱着药罐在门口打转,见他们回来,立刻举着块烧得发黑的布片迎上来:“沈姐姐你看!这是从后院井里捞出来的!”
布片上还沾着未燃尽的硫磺颗粒。沈薇的心沉下去——有人竟在水源里动手脚。她刚要说话,内堂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个负责烧艾草的捕快正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胸口,嘴角溢出的涎水泛着诡异的淡红。
“是硫磺中毒引发的喉痉挛!”沈薇扑过去时,李景渊已先一步撬开捕快的嘴,将自己的帕子卷成布团塞进去防止咬伤。她摸出银针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意识到这场瘟疫远比想象中复杂。
银针刺入膻中穴的瞬间,捕快的身体猛地弓起。李景渊按住他的肩膀,无意间瞥见沈薇挽起的袖口下,那串“救死扶伤”的刺青在晨光里泛着青色。他忽然想起昨夜她捣药时,手腕转动间,那些符号像是活过来般在烛火下流动。
“凝神。”沈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指尖捻转银针的动作稳如磐石。
当捕快的抽搐渐渐平息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沈薇瘫坐在门槛上,李景渊脱下锦袍披在她肩头,衣料上还留着他的体温。他蹲在她面前,指尖悬在她染血的袖口上方,终究是没敢碰那片刺青。
“你究竟是谁?”他的声音比晨雾更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沈薇望着远处朱雀门的轮廓,忽然从怀里摸出那个塑料听诊器。晨光透过透明的塑胶管,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个叫听诊器,”她把耳塞塞进他耳中,将胸件按在自己心口,“三百年后,每个大夫都用它听心跳。”
李景渊的瞳孔骤然收缩。胸腔里传来的咚咚声清晰得可怕,像有面小鼓在他耳边敲动。他猛地抬头,撞进沈薇含笑的眼眸里,那里映着初升的朝阳,比任何珠宝都要明亮。
“不管你来自哪里,”他摘下听诊器时,指腹擦过她的虎口,那里有层常年握手术刀磨出的薄茧,“从今日起,长安的医案上,会有沈薇的名字。”
晨钟从朱雀门方向传来,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沈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昨日还在解剖台上执刀,此刻却握着能改变大唐命运的银针。而身边这个男人的目光,比任何誓言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