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沈薇站在药铺的门槛上，看着士兵们手起刀落，将最后一道封锁栅栏劈成两半。木片飞溅的瞬间，街对面的胡饼铺子突然掀开了布帘，一个系着油污围裙的老汉探出头，看到空荡的街道时，浑浊的眼睛里倏地亮起光来。
“可以开铺了？”老汉的声音带着试探，手里还攥着把揉面的木杖。
沈薇笑着点头，转身回屋时，袖口不小心蹭到了门框上的艾草束。干燥的叶片簌簌落下，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在空气里酿出一种奇异的清甜。这味道让她想起解剖室消毒水的气息，却又比那冰冷的化学气味多了几分烟火气。
“沈姑娘快看！”李明月举着支刚买回来的糖葫芦冲进药铺，发间的珍珠钗随着跑动的动作叮当作响，“张记布庄开门了，他们家新到了苏绣的帕子呢！”
沈薇接过那串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咬下一颗，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站在街头，手里拿着支便利店买的糖葫芦，看着医院大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那时她还在为执业医师资格考熬夜刷题，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唐朝的药铺里，嚼着三百年前的山楂。
“在想什么？”李景渊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他今天换了件月白锦袍，褪去了京兆尹的官服，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许多。此刻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沈薇那些“奇奇怪怪的器械”放进一个樟木盒子里——那是他特意让人做的，里面铺着厚厚的绒布，正好能放下听诊器、止血钳和几支玻璃试管。
沈薇没回答，只是把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李景渊愣了一下，看着那颗裹着糖衣的山楂在她指尖发亮，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微微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了下来，糖衣在嘴里化开时，他看到沈薇的耳尖悄悄红了。
“咳咳。”李明月假装咳嗽，捧着脸颊偷笑，“父亲吃别人递的东西，都不擦一擦吗？”
李景渊的耳根也泛起热意，正想斥女儿无状，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三人涌到门口，只见十几个百姓举着幡旗走了过来，幡旗上写着“神医济世”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领头的正是那个被沈薇救过的捕快。
“沈姑娘！”捕快的左臂还缠着绷带，走路时一瘸一拐，却仍用力挺直了脊梁，“我们给您送匾额来了！”
沈薇连忙摆手，目光扫过人群时，突然定住了。队伍末尾跟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孩子约莫四五岁，额头上还留着淡淡的疤痕——正是肺疫最严重时，那个在货栈里抽搐不止的孩童。此刻他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手里举着朵皱巴巴的野菊，看到沈薇时，突然挣脱母亲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神仙姐姐！”孩童把那朵蔫了的小黄花递到沈薇面前，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奶气，“娘亲说，是你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
妇人连忙追上来，福了个标准的万福：“沈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永世不忘。”说着眼圈就红了，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里面是十几个煮熟的鸡蛋，“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心意您千万别嫌弃。”
沈薇接过那包还带着余温的鸡蛋，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在现代医院里，她听多了“谢谢医生”，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他们口中的“神仙”，用一双手托住了无数个摇摇欲坠的生命。
李景渊看着她被百姓围在中间，手里捧着鸡蛋和野菊，阳光透过雨雾落在她发梢，竟像是镀了层金边。他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她跪在尸体旁，手指卡在死者下颌处的样子，那时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此刻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都散了吧。”李景渊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沈薇护在身后，“沈姑娘还要看病，别耽误了正事。”
百姓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时还不停地念叨着要给沈薇立长生牌位。沈薇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笑出声：“我可受不起长生牌位，能让他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你本就该受得起。”李景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长安城里，有一半人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
李明月凑过来，偷偷拽了拽沈薇的衣袖：“沈姐姐，我爹这是在夸你呢。”
沈薇的脸又红了，转身回屋时，不小心撞到了药柜。一个青瓷药瓶从架子上掉下来，李景渊眼疾手快地接住，两人的手指在半空相触，像有电流窜过，都猛地缩回了手。
“谢……谢谢大人。”沈薇低着头，心跳得像擂鼓。
李景渊清了清嗓子，把药瓶放回原处：“无妨。对了，陛下听说了你的事，想召你进宫问话。”
沈薇心里一紧：“进宫？”她对皇宫没什么好感，总觉得那红墙黄瓦里藏着无数阴谋诡计。
“你放心，有我在。”李景渊看出了她的顾虑，“陛下只是想赏赐你些东西，不会为难你的。”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侍卫翻身下马，捧着个锦盒冲进药铺：“大人！宫里的赏赐到了！”
李景渊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赤金步摇，上面镶嵌着硕大的珍珠，一看就价值连城。还有一块腰牌，刻着“长安医令”四个字。
“陛下封你为长安医令，掌管西市一带的药铺和医馆。”李景渊拿起那块腰牌，递到沈薇面前，“以后你在长安行医，再无人敢阻拦。”
沈薇接过腰牌，入手冰凉，上面的字迹却仿佛带着温度。她忽然想起刚穿越过来时，那个在平康坊后巷叫醒她的老者，想起货栈里那些冰冷的尸体，想起李景渊在雨夜里说的那句“长安需要你”。
“我……”沈薇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李明月看出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说：“沈姐姐，你就留下吧。长安有这么多需要你的人，还有……”她偷偷看了眼李景渊，“还有我们呢。”
李景渊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薇，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薇看着那块腰牌，又看了看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胡饼铺子飘出的香气，布庄门口挂着的五颜六色的绸缎，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叫卖声……这一切都在告诉她，这里不再是陌生的异乡，而是她用双手守护过的家园。
她抬起头，对上李景渊的目光，突然笑了：“好，我留下。”
雨彻底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薇把那块“长安医令”的腰牌系在腰间，拿起药箱：“走，我们去看看还有谁需要帮忙。”
李景渊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李明月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手里的糖葫芦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沈薇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李景渊，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忽然想起那个塑料听诊器，不知道如果此刻把它放在他胸口，会不会听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远处的朱雀门在阳光下巍峨矗立，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沈薇知道，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个三百年前的长安城里，她不仅要治病救人，还要……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
而这份温暖，或许就藏在身边这个人的眼眸里，藏在长安的烟火气里，藏在往后余生的每一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