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的清晨,巢县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沈记商行的木门刚被伙计推开,一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便悄然而入。她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轻轻放在柜台上。
掌柜一见信封上那枚朱红色的沈氏家主印,神色一凛,他不敢怠慢,承诺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把信带到。
从商行出来,金钗穿过县城狭窄的街巷,向城外的铁矿赶去。她心急如焚,已经是第四天了,矿脉连一铲子都没挖下去,怎能不让人着急?
当金钗赶到时,日头已经爬上山头,照得矿场上尘土飞扬。远远的,她看见一群人围在矿洞口,争执声此起彼伏。
“郡主,不是我们不听令,实在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不能破啊!”一个粗犷的声音盖过了其他嘈杂。
金钗加快脚步,穿过人群,终于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沈寄风。
她悄悄站到沈寄风身侧,低声道:“信已送出,那边说会第一时间送到。”
沈寄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依然停留在面前这群满脸风霜的匠人身上。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头,叫张老憨,是找寻矿脉的一流好手,在这群人中威望最高。他皮肤黝黑,双手粗糙如树皮,大拇指戴了一枚黝黑黝黑的扳指,非金非玉,看不出来材质。
他梗着脖子看着许心易,满眼的固执。
“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女人不能进矿洞,更不能主持开矿,否则会触怒山神,轻则矿脉消失,重则塌方死人!”
张老憨的话得到了在场所有匠人的附和,就连围观的巢县铁矿管事也不住地点头。
“我们就是知道银矿由女人主事,才主动要离开的,没想到还追到了这儿,我们不回去,就要呆在这里。”
“对,不回去,铁矿比银矿好多了,我们就在这干。”
沈寄风一直以为工匠消失是工部从中作梗,没想到最根本的原因居然是自己,工部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那按你们的说法,我今天要是下到矿洞里,这里就得塌了?”
“没错!”匠人们异口同声。
如此荒谬的理由,就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可笑,可看着他们无比认真的眼神,沈寄风知道,他们是认真的。
“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女人下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会让矿脉断绝,更不会引起垮塌。”
铁矿管事急忙将她拦住,“郡主使不得。”
“怎么?你也信?”对上铁矿管事,沈寄风可没那么客气。
对方在她锐利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苍白地解释道:“矿场的确禁止女人出入,很多矿工为了干活方便,都不穿衣服。您是金枝玉叶,下去不合适。”
“就是,我们这行上千年了,什么时候有女人下矿了?母鸡打鸣,公鸡下蛋,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是,就是,太不吉利!”围观的矿工也在附和。
“女人怎么了?郡主领的是朝廷的旨意,你们不服从就是抗旨。”金钗像一只护犊子的老母鸡,冲在沈寄风前面。
铁矿管事不想沈寄风下矿,也不想得罪她,主动赶人:“都别废话了!皇上有旨,由郡主接手西京银矿,你们这些人本就是归属银矿,赶紧跟着郡主去吧,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再敢啰嗦,直接打出去!”
沈寄风抿嘴轻笑,管事的黑脸唱得不错,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张老憨仍然不想妥协,“我们也不是卖给银矿了,大不了不做了,少拿朝廷的旨意吓唬人,老子是良民,凭手艺吃饭,来去自由。”
沈寄风头疼就头疼在这里,大宁立国之初,元昌帝曾下旨,除了固定的徭役和赋税之外,不得强行奴役百姓,违者轻则杖刑,重则流放。朝廷上下一堆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能落人把柄。
“张老憨,女人开矿,容易惹怒山神是吧?”
张老憨依然梗着脖子,“对,没错。”
“行,那你就跟我回天蒙山,问问山神,同意我开矿不?”
张老憨一愣,随即嗤笑出声:“郡主莫要说笑,山神岂是凡人能见的?”
沈寄风目光沉静,唇角却微微上扬:“本郡主只一句话,若山神同意,你们休得再推三阻四。”
匠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张老憨皱起眉头:“郡主若有这等本事,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可若只是装神弄鬼……”
金钗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郡主,这……”
沈寄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所有人,起程回西京。”
马车里,金钗忧心忡忡地问:“郡主,您真要请山神显灵?这可不是儿戏啊。”
沈寄风啜了一口茶,淡淡道:“山神不过人心所向。他们信,我便给他们一个信的理由。匠人不比旁人,寻矿脉,开矿洞,洗矿,冶炼,哪一步都离不开他们,我必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炼出银。”
日暮时分,祭台前火光熊熊。一名道士身着道袍,剑尖挑起一张黄符,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清越,在矿场中回荡。
突然,矿洞深处传来隆隆声响,仿佛地动山摇。众人惊恐万分,纷纷后退。
道士剑指苍穹,高声道:“山神可允女子开矿?”
“砰砰砰。”远处的天蒙山山谷上空,骤然出现七个彩色云团,与传说中的祥云一模一样。
“山神显灵了!”有人惊呼,跪地便拜。
张老憨目瞪口呆,看向沈寄风的眼神写满了不可思议。
回去的路上,金钗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问道:“郡主,那山神……”
沈寄风微微一笑,“今年过年的时候,烟火局新发明了一种叫七彩星河的烟花,但因为不够响,皇爷爷不喜欢,剩下的几只都被阿朴拿到府里,没几个人见过。”
“那,刚才矿洞里的声响呢?”
“那个也简单,你没发现冬阳不在嘛,那声响是他敲击青铜瓮发出的,至于地动山摇的感觉,是不远处安排人放了炮。”
金钗恍然大悟,“郡主,你真聪明!”
卫骁站在树上,目送着郡主府的马车离开矿场,忍不住笑起来,花样可真多,西京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