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与名。
李子语的指尖在微烫的茶杯上轻轻摩挲。
财……沈平看似缺钱,却又对豪富之家心怀芥蒂,此路不通。
他要去酿酒,可有“一醉阁”这座大山在前,想靠此发财,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便只剩下“名”了。
温流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提点。
“他有惊世之才,却无半点功名。这便如同一柄绝世神兵,却蒙尘于鞘,无人知其锋芒。”
李子语豁然开朗。
是了。
沈平缺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让他名动天下的机会!
一个能让他从“莒南恶少”的污泥里挣脱出来,以“惊世之才”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这世人面前的舞台!
只要他有了名,财,还会远吗?
届时,她再抛出橄榄枝,便不是施舍,而是锦上添花,是强强联手。
李子语眼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即将到来的万丈波澜。
然而,温流看着自己这位得意门生,那双阅尽千帆的眼中却依然忧虑。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子语,你似乎对他,太过上心了。”
李子语一怔,随即展颜一笑,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
“老师,良才难觅,我只是惜才。”
“惜才?”温流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让整个茶室的空气都凝重起来。
“此子声名狼藉,纨绔成性,街知巷闻。一首《鹊桥仙》,固然惊才绝艳,但焉知不是偶得之作,或是……另有隐情?”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刀。
“你李家是皇商,一举一动皆在圣上眼中。与此等人过从甚密,绝非良配,更非明智之举。老师不希望你,因一时兴起,而误了终身,毁了家业。”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李子语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之上。
良配……
她从未想过这两个字。
又或者,她潜意识里想过,却不敢承认。
那璀璨的精光,在她眸中迅速黯淡下去,化作一缕挥之不去的愁绪。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只觉得入口满是苦涩。
是啊,一首诗,如何能洗刷掉十几年的恶名?
另一边,沈府之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沈平对李子语和温太傅的后续谈话一无所知,他此刻所有的心神,都扑在了自己的酿酒大业上。
那五十两银子,还没在怀里捂热乎,就流水般地花了出去。
新鲜的、带着晨露的桃花,上好的高粱,还有酿酒必备的陶瓮、炭火、冷却用的铜管,以及几味他精心挑选的辅料——白芷、川芎。
银子变成了实物,堆满了半个院子。
赵氏看着他这般折腾,虽有疑虑,却选择了相信。
她甚至动用了自己的体己钱,帮他补上了采买的缺口。
沈平心中感激,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分毫。
没有现代化的粉碎机,他就用石臼,一杵一杵,将娇嫩的桃花与辅料一同捣成香气四溢的泥。
他将那些花泥与磨碎的高粱混合,加入酒曲,严格按照记忆中的比例,放入巨大的陶瓮中发酵。
几天后,院中便弥漫起一股醉人的甜香。
最关键的一步到了——蒸馏。
这是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技术。
他亲手搭建了一个简陋却高效的蒸馏装置,用湿泥将陶瓮与铜管的接口封得严严实实。
炭火燃起,瓮中的酒醪开始沸腾,酒气顺着铜管,经过一道引来的冰凉溪水降温,最终,在铜管的另一头,一滴、一滴,滴落出清亮如水晶般的液体。
一股远比寻常酒水浓烈百倍的醇厚桃香,瞬间炸开!
仅仅是闻到这股味道,一旁帮忙烧火的下人便觉两颊发烫,脚步虚浮。
沈平用银匙接了一滴,送入口中。
辛辣!滚烫!
一股极致的芬芳从舌尖爆开,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最终化作一团暖流,在腹中散开,余香满口,经久不散。
成了!
他自信,这桃花酿,足以吊打这个时代所有的酒水!
包括那所谓的县尊指定佳酿“梨花白”!
数日后,第一批桃花酿终于彻底酿成。
沈平小心翼翼地将其分装在两个精致的白瓷瓶中,瓶身光洁,不着一字,却自有一股高洁之气。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提着两瓶酒,径直出了门。
第一位顾客,他已经想好了。
——李子语。
醉仙楼依旧人声鼎沸。
吴掌柜一见是沈平,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化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比上次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沈公子,您来了!是找……?”
“我找李姑娘。”沈平开门见山。
“哎呀,不巧!”
吴掌柜一拍大腿,“李小姐今日一早就去了碧桐书院,说是去拜会温太傅,怕是要晚些才回。”
碧桐书院?
沈平心中微动,那不是莒南县最有名的学府么?
他略一沉吟,便对吴掌柜拱了拱手。
“多谢掌柜告知。”
说罢,转身便朝着书院的方向走去。
碧桐书院坐落在城南,远离尘嚣,翠竹环绕,清溪潺潺。
沈平报上姓名,说有要事求见李子语,那门房倒也客气,并未为难,只是引着他到了一处湖心亭,让他在此等候。
亭台水榭,雕梁画栋,湖中荷叶田田,偶有锦鲤跃出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好一处清幽之地!
沈平提着酒瓶,立于亭中,看着这满眼风雅,竟有些出神。
就在此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不远处的回廊下,有几道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他顺着感觉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儒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与另一位年纪相仿的文士低声交谈,目光不时地瞟向他这边。
老者身旁,还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容俊朗,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傲气与不甘。
那老者,正是当朝太傅,温流。
而他身旁的文士,则是莒南县另一位文坛大家,林墨时。
至于那个年轻人,便是林墨时的得意门生,顾岩。
“温兄,那便是沈平?”林墨时捋着山羊须,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怀疑。
“这……这分明就是个市井之徒的模样,身上还带着酒气,哪里有半分文人风骨?那首《鹊桥仙》,当真是他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