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刘思妤预想中明嫣不屑的嗤笑并未出现。
她好奇地抬眼望去,却见明嫣那捏着绣绷的纤纤玉指,竟在不经意间,微微一紧。
绣花针的尖端,在那娇艳的莲瓣上,留下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小的孔洞。
那微不可查的孔洞,却仿佛在她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无人察觉的涟漪。
明嫣指尖一顿,旋即将那根绣花针缓缓抽离,随手搁在了一旁的针线笸箩里。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
“跳梁小丑,哗众取宠罢了。”
她轻启朱唇,声音里带着淬了冰的嘲弄,“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纨绔,还学人酿酒?也不怕把人喝出毛病来。他沈平若是能酿出什么好酒,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刘思妤见她这副不屑一顾的模样,非但没有气馁,反而眼珠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激动地一拍大腿。
“哎呀,嫣儿,你还没想明白吗?他这不是学人酿酒,他这是为你啊!”
她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我懂”的表情。
“你想啊,你前脚刚跟他退了婚,后脚王家就上门提亲,这事儿整个莒南县谁不知道?一醉阁的‘梨花白’可是王公子的心头好,沈平偏偏这时候也去开酒坊,这不是明摆着要跟王公子别苗头,想用这招把你给赢回去嘛!”
这话,精准地搔到了明嫣的痒处。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被人夸赞了最华美的羽毛。
可面上,她却只是冷哼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轻蔑。
“白费工夫。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也配跟王宇相提并论?”
提起王宇,明嫣那双略显清冷的眸子里,瞬间像是揉碎了星光,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娇羞与向往。
“王宇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别说他沈平了,就是放眼整个莒南县的年轻一辈,又有几人能及?”
“我此生所求,便是一位能与我红袖添香,吟诗作对的良人,而不是一个满身铜臭、不学无术的莽夫。情调,你懂吗?沈平连给王宇提鞋都不配,他拿什么跟我谈情调?”
这番话,让刘思妤听得是心驰神往。
明嫣见状,更是谈兴大起,仿佛要将自己选择的英明神武,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好友听。
“就说前几日那海棠诗会,你是有事没去,可惜了。满座的才子佳人,王宇一首《临江仙》,技压全场!那份潇洒气度,那份才情……我当场便被他打动了。他亦说欣赏我的才气,觉我们是天作之合。第二天,王家伯母便请了官媒上门提亲,一切水到渠成。”
“哇……”刘思呈满眼都是小星星,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王公子可真厉害!我听说王家的酒水生意,都做到京城里去了,连宫里的贵人都要从他们家订酒呢!”
“王宇又是嫡长子,自己还是个举人,家世、才学、相貌,样样都是顶尖的!那沈平……唉,真是云泥之别,提都不能提。”
明嫣享受着闺友的吹捧,矜持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期待与兴奋。
“对了,那日海棠诗会,当朝太傅温流老先生,竟然也去了醉仙楼!只是当时人多眼杂,我与王宇未能上前拜见。”
“不过王宇已经打听到了,温太傅如今就下榻在城外的碧桐书院。他已备好了新作的诗稿,准备过两日就带我一同前去拜会,请太傅指点一二。他还让我,也准备几首得意之作呢。”
“什么?拜见温太傅?!”
刘思妤这次是真的惊得从绣墩上跳了起来!
温流!那可是当今文坛泰斗,四大宗师之一!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天呐,嫣儿!若是你的诗能得温太傅一句夸赞,那你岂不是要名动京城,成为大周第一才女了?”
这顶高帽子戴得明嫣浑身舒泰,飘飘然起来。
她掩唇轻笑,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光芒,对着刘思妤大方地一摆手。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到时候,你便与我同去,也算长长见识。”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嫣儿!”刘思妤大喜过望,几乎要跳起来。
绣楼里的得意与期盼,丝毫影响不到另一处的热火朝天。
又忙活了数日,沈平的第一批成品酒,终于新鲜出炉。
后院的石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晶莹剔透的白瓷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不仅仅是那浅粉色的桃花酿,旁边还多了几样新品:色泽金黄、甜香扑鼻的桂花酒;酒液清冽、暗香浮动的寒梅酒;甚至还有一小坛用多种花瓣混合蒸馏,香气馥郁奇特的百花酿。
沈平为它们一一取了极富雅意的名字。
桃花酿,名曰“桃夭”。
桂花酒,名曰“月桂”。
寒梅酒,名曰“踏雪”。
那百花酿,则直接取名“云梦”,与酒阁之名相呼应,作为镇店之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心血结晶,心中豪情万丈。可他也清楚,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他这个“酿酒师”的名声,实在是……一言难尽。
不能再等了!
他当机立断,从每种新酒中各挑了一瓶最上等的,用一个精致的食盒装好。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衫,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沈平拎起食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云梦阁,径直朝着城外的碧桐书院而去。
城郊的碧桐书院,远比城内的喧嚣要清静得多。
青砖黛瓦掩映在苍翠的竹林之后,只闻风吹叶动,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
这地方,透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文人风骨。
沈平拎着食盒,刚走到那朱漆大门前,就被两名身穿青衣的护卫拦了下来。
“站住,什么人?”
其中一名护卫上下打量着沈平,见他一身普通布衫,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活像个送饭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语气里透着几分公事公办的驱赶意味。
“书院清净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