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一楼临窗的雅座,一名白衣公子正安静地品着茶。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举手投足间满是书卷气的儒雅,正是四大才子之一的燕清秋。
他看似平静,但那偶尔投向楼梯口的目光,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他曾随父母参加过一次国公府的宴席,远远见过李子语一面,从此念念不忘。
那少女不仅有倾城之貌,其身后的李家更是富可敌国的大周皇商,虽无官职,能量却足以影响朝局。
他燕清秋出身寒门,十年苦读,虽有才名,却深知科举之路漫漫,想要实现心中抱负,难如登天。
若能得到李家的青睐,无异于一步登天。
因此,当他听闻李子语要在醉仙楼举办海棠诗会,题目还是那般旖旎暧昧,他便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
他绞尽脑汁,自认写下了一首足以传世的佳作,自信满满地交了上去。
可那日之后,温太傅虽有点评,却迟迟没有宣布结果,此事便如石沉大海。
他等不及了,他必须亲自来问个结果。
就在这时,乔红缨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燕清秋心中一喜,立刻起身相迎,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微笑。
“红缨姑娘……”
乔红缨却只是微微福身,将那张纸笺递了过去,态度恭敬却疏离。
“燕公子,我家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她命奴婢将此物转交于您,这便是此次诗会的魁首之作。”
乔红缨递上纸笺的动作干脆利落。
“我家小姐命奴婢将此物转交于您,这便是此次诗会的魁首之作。”
魁首之作?
燕清秋的呼吸一滞,精心维持的儒雅风度险些当场破碎。
他不是没想过会输,毕竟林宗师的弟子顾岩亦是天纵之才。
可李子语连见都不见,只让一个侍女送来一张纸?
这是何等的轻慢!
他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却又被强行压下,声音里透着颤抖。
“敢问红缨姑娘,这魁首,究竟是何人?”
乔红缨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雪白的宣纸又往前递了递,眼神示意他自己看。
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燕清秋自负才高,何曾受过这般冷遇!
他冷哼一声,几乎是夺过那张宣纸,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定要看看是何等惊天动地的诗篇,能让顾岩胜过自己,也让李子语如此失礼!
然而,目光触及纸上墨迹的瞬间,他脸上的不服与自傲,便如同被巨锤砸中的冰面,寸寸龟裂。
那龙飞凤舞、清隽飘逸的字迹之下,是足以让任何文字都黯然失色的珠玉。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只一句,燕清秋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脑中那些引以为傲的辞藻,瞬间化为齑粉。
那精雕细琢的对仗,在那浑然天成的意境面前,简直就是瓦砾之于琼楼,萤火之于皓月!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视线却被死死钉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挪。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宣纸轻飘飘的,在他手中却重若千钧。
最后一句念完,燕清清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毫无血色。
他引以为傲的才情,在这首词面前,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这不是输,这是天堑鸿沟,是云泥之别!
“噗通。”
他踉跄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茶杯倾倒,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却浑然不觉。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这……这是谁写的?”
乔红缨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只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沈平。”
沈平?
这个名字在燕清秋的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却找不到任何对应的记忆。
不是京城四大才子,不是江南八大俊彦,更不是声名显赫的文坛宿老。
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一个……无名之辈!
输给顾岩,他尚能接受,毕竟那是林宗师的得意门生。
可败给一个寂寂无闻之徒,这比当众掌掴他还要屈辱!
巨大的失落与羞愤瞬间将他吞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醉仙楼的。
门外,寒风扑面,吹得他一个激灵。
早已等候多时的十几名士子见他出来,立刻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燕兄,如何?魁首可是你?”
“李小姐可有说辞?这次诗会,我等可是盼了许久!”
“依我看,定是顾岩顾公子的作品拔得头筹了!他的诗才,我等素来佩服!”
嘈杂的议论声像无数根钢针,刺入燕清秋的耳膜。
他缓缓抬起头,环视着一张张充满期待与揣测的脸,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苍白。
他举起手中的宣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不必再猜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魁首只有一作。有此一作,我等的诗,连前三都入不得。”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自视甚高、颇有才名的读书人?他们不信,有什么诗词能有如此威力,将他们所有人都贬得一文不值!
“燕兄此言何意?”
“输也得让我们输个明白!究竟是何等惊世之作?”
燕清秋没有再解释,只是将那张宣纸展开,迎着萧瑟的寒风,缓缓念诵起来。
他的声音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又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挫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地听着。
他们是真正的读书人,对诗词有着最本能的鉴赏力。
只听开头,他们便知,这首词,不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人群中,有人开始跟着低声吟诵,眼中渐渐流露出震撼与迷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街口,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声,心跳声,清晰可闻。
在场的所有士子,都呆立当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撼与失神。
他们穷尽一生追求的文采风流,在这短短几句词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