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周遭的喧嚣与暖香便扑面而来。
灯火璀璨如昼,将整条街巷映照得一片通明。
各家阁楼的二层窗边,凭栏倚靠着一个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她们或摇着团扇,或轻抚琴弦,见到有公子哥路过,便会送上一个媚眼如丝的眼神,朱唇轻启,声音软糯地招揽着客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混杂着酒香与女子的体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
沈平径直走向了其中最为气派的一栋三层阁楼——藏春阁。
他前脚刚踏入朱漆大门,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便扭着水蛇腰迎了上来,脸上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哎哟!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我们藏春阁吧?快请进,快请进!”
老鸨的热情几乎能将人融化,一边引着沈平往里走,一边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飞快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见他衣着不凡,气度从容,眼中的笑意便又真切了几分。
阁内更是别有洞天。
大堂宽敞明亮,十数名衣着清凉、身段婀娜的女子正陪着各路豪客饮酒作乐,投壶猜拳,娇笑声此起彼伏,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公子您瞧,我们藏春阁的姑娘,那可都是一等一的标致人儿。”
老鸨指着堂中环肥燕瘦的女子们,声音里满是自得,“不知公子喜欢哪种风情?是清纯可人的,还是热情似火的?”
然而沈平的目光并未在那些庸脂俗粉身上停留,他此行目的明确。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直接开口:“妈妈,我今日来,是想见见你家的花魁,遥舟姑娘。”
听闻此言,老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化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公子好眼光。我们遥舟姑娘,那可是咱们莒南县的明珠,才色双绝,一曲琵琶能让百鸟驻足。”
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生意人的精明,“不过嘛……想见遥舟姑娘的公子哥,从这里能排到城门口去。可不是有银子,就能见到我们这颗明珠的。”
“哦?那需要什么?”
老鸨掩唇一笑,眼波流转:“我们遥舟姑娘,最是倾慕风雅。她立下过规矩,但凡有哪位公子能作出一首让她满意的诗词,便可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共度良宵,分文不取。”
原来如此,倒是个清高的奇女子。沈平心中了然,正欲开口,门外却又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身着华服、神情倨傲的年轻公子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老鸨一见来人,立刻撇下沈平,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声音愈发谄媚。
“哎哟!明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奴家都想您了!”
沈平闻声望去,目光落在那为首的华服公子身上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张带着几分轻浮与傲慢的脸,他再熟悉不过。
不正是他那位前未婚妻明嫣的宝贝弟弟,明家的大少爷——明瑞吗?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明瑞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钉在沈平身上。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见状,也纷纷投来不善的视线。
“哟,我当是谁呢?”
明瑞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摇着描金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言语间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这不是我们莒南县新晋的大才子,沈平沈公子吗?怎么,被我姐姐一脚踹开,心里不舒坦,跑到这烟花地里来找慰藉了?”
他身后的几个纨绔子弟顿时发出一阵哄笑,看向沈平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老鸨的脸色微微一变,看看明瑞,又看看沈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两位,似乎都不是好惹的主。
然而,预想中的恼羞成怒并未出现。
沈平非但没生气,反而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爽朗,竟引得大堂里不少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他抚掌赞同,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明二少所言极是!我方才也正纳闷呢,这藏春阁什么时候门槛变得这么低了?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了。”
此言一出,周遭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明瑞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他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句“阿猫阿狗”,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你!”
一张俊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明瑞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指着沈平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不入流的商贾贱户,也敢在此饶舌!不过是倒腾几坛子破酒,走了狗屎运得了温太傅几个字,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尖锐刺耳。
“被我姐退婚的丧家之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我告诉你,你这种人,就算再赚一百年,也上不得台面!”
一番怒骂,却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沈平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只是端起老鸨刚刚奉上的香茶,轻轻吹了吹浮沫,仿佛眼前跳脚的明瑞不过是一只聒噪的夏虫。
这种全然的无视,比任何反唇相讥都更具杀伤力。
明瑞气得七窍生烟,却又发作不得,最终只能狠狠一跺脚,甩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一众跟班,气呼呼地冲上了二楼的包厢。
沈平自顾自地品着茶,神态悠然,似乎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半个时辰后,堂中丝竹声渐歇,原本喧闹的大堂竟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只见那珠帘轻晃,一道娉婷的身影缓缓步出。
来人身着一袭藕荷色的轻纱罗裙,裙摆随着莲步微移,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她怀中抱着一具名贵的紫檀木琵琶,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碧玉簪绾住,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更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
那是一张足以令满室春光黯然失色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风流。
她并未刻意搔首弄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勾魂夺魄。
不愧是藏春阁的花魁,这等容貌身段,便是比起李子语那样的天之骄女,也仅是输了些许清贵之气。
遥舟抱着琵琶,盈盈走到大堂中央临时搭起的小台之上,对着四方宾客款款一福,声音如黄鹂出谷,清脆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甜糯。
“奴家遥舟,见过各位公子。让诸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