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浪如潮,将江峰彻底淹没。
他双腿筛糠般抖动,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求助的目光死死望向王宇,却只看到一张同样铁青的脸和闪躲的眼神。
王宇,帮不了他。
或者说,不敢帮他。
“诸位,安静。”
沈平抬了抬手,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踱步上前,目光平静地落在江峰身上,没有半分得胜后的张狂,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
“江举人,赌约是你我所立,旁人不过是见证。”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王宇。
“当然,还有王公子,这赌约的源头,是你我之间的意气之争。如今,高下已判,是非已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三九寒冰。
“我沈平,可以不在乎区区千两白银,也可以不在乎旁人的几句讥讽。但,我不能不在乎‘诽谤’二字。”
“士者,以名节立身。无端污我剽窃,便是欲毁我立身之本!今日若是我侥幸胜了,便可一笑置之;若是我文采稍逊,岂非要背负这盗窃之名,一生都洗刷不清?”
这番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在场的才子们无不悚然动容。
是啊,对文人而言,名声比性命还重要!
沈平的话,说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坎里!
“沈公子所言极是!诽谤之罪,不容轻饶!”
“王宇,江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真可耻!”
沈平没有理会众人的附和,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宇和江峰。
“所以,我不要王公子的千两银子。我只要一个公道。”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你二人,向我赔礼道歉。然后,江举人,履行你的赌约。”
话音落下,再无转圜余地。
王宇浑身一颤,他知道,今天他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僵硬地躬下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沈兄才高,是王某……有眼不识泰山,在此赔罪了。”
说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峰身上。
江峰面如死灰,在数百道目光的凌迟下,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寸寸断裂。
“我……我……”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沈平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语,那无声的压迫感却比任何催促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江峰再也支撑不住。
“噗通!”
膝盖一软,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那声闷响,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他屈辱地低下那颗平日里高傲的头颅,额头与冰冷坚硬的地面,一次又一次地碰撞。
“咚……咚……咚……”
“沈公子……是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信口雌黄……我不该污蔑您……”
每一个头磕下去,都仿佛是对他尊严的一次公开处刑。
二十响,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当他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好了。”
沈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聊的闹剧。
他转身,对着周围拱了拱手。
“今日扰了诸位雅兴,实在抱歉。沈某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
他想走,众人却不愿让他走。
“沈公子留步!”
“公子大才,我等还想请教一二!”
几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大家闺秀,此刻也顾不得矜持,纷纷探出头来,美目中异彩连连,声音娇柔婉转。
“是啊,沈公子,再留片刻吧?”
沈平停下脚步,回以一个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诸位厚爱,沈平心领。只是家中确有俗务,不便久留。”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多了几分商人的精明。
“不过,诸位若是不嫌弃,改日可到我东城的‘云梦阁’小坐。阁中无他,唯有几坛自酿的薄酒,或许能为诸位的诗情,添上几分微醺的灵感。”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哈哈哈,原来沈公子还开了酒阁!”
“好!冲着公子这首《破阵子》,我们定要去捧场!”
“云梦阁是吧?记下了!”
这番举动,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市侩,反而更显其坦荡磊落,瞬间又博得了无数好感。
在众人热情的簇拥和艳羡的目光中,沈平走到了那辆金丝楠木马车前。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绝美的侧颜,她对着沈平,眼波流转,唇角微弯,那笑容足以令百花失色。
沈平微微躬身,踏上马车,厚重的帘子缓缓垂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马车缓缓启动,在万众瞩目中绝尘而去。
沈平走了,可关于他的传说,才刚刚开始。
“‘笑从双脸生’……啧啧,此句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谁能想到,我莒南县竟出了这等麒麟之才!”
一个才子摇头晃脑地赞叹着,忽然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明嫣。
“唉,只可惜啊,有些人是捧着金饭碗讨饭,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啊!”
“可不是嘛!若是换做我,有此等良人,便是日日为他洗手作羹汤,也是心甘情愿的!”
明嫣站在那里,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那每一句赞叹,都变成了对她的无情鞭挞!
巧笑倩兮,活泼明艳?
那首词,那个少女,没有一处是她!
沈平是在用这首词告诉所有人,他心中的女子,从来都不是她这种端庄冷漠的闺秀!
这是羞辱!是赤裸裸的羞辱!
“噗——”
明嫣只觉喉头一甜,竟是急怒攻心,呕出了一口血来,幸好被身旁的刘思妤及时扶住,才没当众倒下。
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痛。
只有恨,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沈平!我与你,不死不休!
就在众人情绪激昂,或赞叹或惋惜之时,一阵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独特的幽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身着水绿烟罗裙,怀抱一面螺钿紫檀琵琶,莲步姗姗而来。
她身姿婀娜,眉目如画,虽以轻纱覆面,但那双含情目,顾盼之间,便足以勾魂摄魄。
“是遥舟姑娘!”
才子们瞬间沸腾了,先前围绕沈平的焦点,立刻被这位名动莒南的绝代佳人所吸引。
遥舟走到近前,对着众人盈盈一拜,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悦耳。
“遥舟来迟,扰了诸位雅兴,还望恕罪。”
她美目流转,落在王宇身上,歉然一笑。
“为表歉意,遥舟愿献上一阕新词,为今日文会助兴。”
说着,她轻轻拨动怀中琵琶,发出一串清越的弦音。
“今日春光正好,遥舟便填一首《蝶恋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