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此言一出,场间的热度却骤然降了几分。
众才子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不是说遥舟姑娘的词不好,相反,她的才情在莒南县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
刚刚才听过沈平那首石破天惊的《破阵子·春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此刻再听任何春景词,怕是都味同嚼蜡,难以入耳了。
这位遥舟姑娘,选在此时献艺,怕是要自取其辱了。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任你遥舟姑娘名满莒南,才情无双,在这首石破天惊的《破阵子》之后,任何描绘春景的词句,都注定黯然失色。
这几乎是一场注定的公开处刑。
王宇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残忍的弧度。
明嫣冰冷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快意的血色。
然而,遥舟只是静静地站着。
轻纱后的面容看不真切,但那双露出的眼眸,却平静得像一泓秋水,不起半点波澜。
她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玉指轻柔地搭在琵琶弦上,并未弹奏。
朱唇轻启,婉转清丽的声线,如溪流淌过山石,潺潺而出。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第一句出口,场间便是一静。
没有东风,没有花树,没有宝马雕车。
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名为“愁”的意境,瞬间笼罩了整个踏青会。
这不是在写春景,这是在写春愁!
遥舟的声音仍在继续,带着一丝幽怨,一丝凄婉。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寥寥数句,一个独立危楼、满怀心事、借酒消愁却愁更愁的女子形象,便跃然纸上。
在场的大家闺秀们,无不感同身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眉宇间都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哀愁。
才子们也收起了看好戏的心思,神情变得肃穆,沉浸在这凄美的意境之中。
遥舟微微垂眸,声线愈发低沉,仿佛一声叹息,从千年之前传来,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如果说沈平的《破阵子》是壮丽豪迈的盛唐画卷,那么这两句词,便是穿透人心、直抵灵魂最柔软处的绝唱!
那是一种怎样的深情?怎样的执着?
是哪怕形容枯槁、衣带渐宽,也无怨无悔的飞蛾扑火!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男是女,心弦都被狠狠拨动。
几位感性的少女,甚至已经眼眶湿润,用手帕轻轻按住了嘴角,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哭出声来。
明嫣的眼睛亮了,亮得惊人。
王宇更是激动得浑身轻颤。
好!太好了!
沈平的词虽好,却胜在气象万千,格局宏大。
而遥舟这首,却于细微处见真情,以情动人,论意境之深,论情感之切,竟是丝毫不落下风,甚至……犹有过之!
这简直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好!好一个‘衣带渐宽终不悔’!”
王宇第一个拍案而起,高声喝彩,打破了这片沉醉。
“此词之精妙,情意之真切,当为我辈楷模!遥舟姑娘真乃我莒南县第一才女!”
他转向众人,声音洪亮。
“诸位,沈兄的《破阵子》豪迈奔放,固然是上上之作。但遥舟姑娘这首《蝶恋花》,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另辟蹊径,更胜一筹!依王某看,今日这踏青文会之魁首,非遥舟姑娘莫属!”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众人响应。
“王公子所言极是!沈公子的词是天才之作,遥舟姑娘的词是鬼神之笔啊!”
“是啊,论及写情,此词当为魁首!”
“莒南第一才女,当之无愧!”
赞誉之声,如潮水般涌向遥舟。
方才对沈平的推崇,似乎在这一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明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畅快的、胜利的笑容。
王宇看着台上那道被众人追捧的绝美身影,眼中闪过炽热的贪婪。
此等才貌双绝的佳人,若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一亲芳泽,那是何等的风流快事!
就在这气氛被推至顶峰之时,万众瞩目的焦点,遥舟却对着王宇盈盈一拜。
“公子谬赞了。”
她顿了顿,轻纱后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
“此词,非遥舟所作。”
什么?
喧嚣的场面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宇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那里。
“不是遥舟姑娘所作?那……那是何方大才的手笔?”
“难道是四大文坛宗师中的某位大家?”
在无数道错愕、疑惑、探究的目光中,遥舟抬起眼,视线仿佛穿透了人群,望向了那辆早已远去的马车方向。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带着莫名的敬意。
“此词,乃沈平沈公子所赠。”
死寂。
那三个字,像三记无情的耳光,狠狠抽在某些人的脸上。
笑容,在王宇和明嫣的脸上,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马车内,安稳而静谧。
淡淡的金丝楠木香气,混合着少女身上清雅的体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氤氲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暧昧。
李子语侧坐在软垫上,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丝毫没有映入她的眼帘。
她的脑海里,还在一遍遍回放着那首《破阵子·春景》。
她真正在意的,是最后那一句。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沈平。
这首词,不是写给明嫣的。
当沈平念出“笑从双脸生”时,她便确定了。
明嫣端庄有余,明艳不足,绝不是诗中那个活泼灵动的少女。
他,真的放下了。
这个认知,让李子语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和安心,仿佛一块大石悄然落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平,忽然开了口。
“李姑娘。”
他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李子语心头一跳,连忙应声:“嗯?”
“关于这个庄园的租赁契约,我想和你商议一下细节。我希望租期能签得长一些,最好是五年以上。”
沈平的目光清澈,神情专注,完全是一副商谈正事的模样。
这让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李子语,脸颊微微一热。
她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皇商之女的干练。
“五年没有问题。莒南县的地契,只要价格合适,便是直接买下也非难事。具体的,我们可以寻个地方坐下来详谈。”
“好。”
沈平点了点头,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那谈完之后,可否赏光,一道用个便饭?就当是……庆祝我们合作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