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邀请来得自然而然,却让车厢内的气氛又微妙了起来。
李子语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不受控制地发烫。
但她还是维持着镇定,轻轻颔首。
“好。”
沈平的笑容更深了些,他看着对面那张宜喜宜嗔的娇颜,眸光温润。
“说了这许久,还未请教姑娘全名。”
李子语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李子语。”
李子语。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山间清泉的甘冽,又似江南烟雨的朦胧,在沈平的舌尖轻轻滚过,留下了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底的笑意像是漾开的湖水,一圈圈,带着暖意。
“子语姑娘,很好听的名字。”
这一声“子语”,比方才那句全名,更显亲近,也更显唐突。
它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李子语的心尖上,带起一阵细微而清晰的战栗。
她本能地想纠正这过于亲密的称呼,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抬眼间,正对上沈平那双清澈坦荡的眸子,仿佛这般称呼,是世间最理所当然之事。
一抹绯红,不受控制地从她白皙的耳根悄然蔓延,像是上好的胭脂在宣纸上洇开,艳丽却不张扬。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声音细若蚊蚋。
“嗯。”
一个字,却是默许。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金丝楠木的香气,混杂着她身上清雅的体香,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一催化,发酵成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醇酿。
沈平没有乘胜追击,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的羞赧。
话锋一转,像是闲聊般提起了街边的见闻。
“方才路过东市,瞧见一个卖糖画的老师傅,手艺绝了。只那么一勺糖稀,手腕翻飞间,一条活灵活现的游龙便成了形,引得一群孩童围着叫好。”
他声情并茂,将市井的烟火气,描绘得活色生香。
李子语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她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向往。
“我……我很少出门。”
她轻声坦白,“平日里除了打理些许账目,便是看书,或是听老师讲学。”
这个答案,在沈平的意料之中。
这位李姑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自然是被精心娇养在深宅大院里的金丝雀,外面世界的风霜雨雪,于她而言,不过是书本上的文字罢了。
沈平心中一动,一股莫名的怜惜和想要为她推开一扇窗的冲动,油然而生。
“其实,这世间最有趣的诗篇,并不全在书卷里。”
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它在小贩的叫卖声中,在船夫的号子里,在酒楼的说书声里,也在那采桑径里,邻家少女的笑声里。”
他信手拈来,将坊间趣闻与诗词歌赋巧妙地糅合在一起。
从一碗豆腐脑的咸甜之争,聊到不同流派的园林布局;从《山海经》里的奇珍异兽,谈到街头巷尾流传的鬼神传说。
他将市井的喧嚣与烟火,揉进了诗词的风雅与飘逸里,为她描绘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鲜活而滚烫的人间。
李子语彻底听痴了。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被拂去了尘埃的琉璃,一瞬不移地凝望着他,倒映着他飞扬的神采。
她时而因他口中滑稽的故事而抿唇轻笑,时而又因那壮丽的诗篇而心驰神往。
她从未想过,一个男子的言谈,竟能如此有趣,如此引人入胜。
“吁——”
马车夫一声长喝,车身微微一震,缓缓停下。
醉仙楼到了。
车厢内那引人沉醉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打断。
李子语猛地回过神,心中竟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
这么快就到了吗?她还想……再听一会儿。
沈平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十分自然地朝车内的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是一个邀请的姿态,绅士,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亲近。
李子语的心跳,又漏了半拍。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自己温软的柔荑,轻轻搭在了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借着他的力,她轻盈地走下马车。
就在两人即将分开之际,她忽然鼓起勇气,抬眸看着他。
“沈平。”
沈平一怔,含笑看她。
少女的脸颊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一层暖玉般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以后……你可以把‘姑娘’两个字去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阳内城。
瑞云社。
一座清幽雅致的府邸内,气氛却与这景致格格不入,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书房中,三道身影围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诗词稿件。
“春日暖阳照我身,我心欢喜似蜜糖……这是什么东西!简直是对笔墨的侮辱!”
一名面容俊朗,却双眉紧锁的青年陈一决,将一卷宣纸狠狠掷在案上,发出的闷响,如同擂在众人心头的战鼓。
“一决,息怒。”旁边的高雪来叹了口气,神情同样凝重,“这已经是我们从三百多份稿件里,挑出的最好的几首了。”
“最好?就这种货色,也配送去参选《大周诗集》?传出去,我们瑞云社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陈一决怒不可遏。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名身着青色儒衫的女子。
她眉眼如画,气质清冷,正是林墨时宗师的亲传弟子,娄艺。
此刻,她绝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不必吵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让两个男子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扫过满桌的稿件,眼底深处是浓浓的失望与忧虑。
“我刚得到消息,对家‘萃英社’,今年已有五首诗作,被《大周诗集》的编选官初步定下,只待最后复核。”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地上。
“而我们……算上我、雪来和一决三人各自的作品,满打满算,也不过三首。今年,我们又要输了。”
又要输了。
这四个字,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瑞云社与萃英社,同为洛阳两大青年诗社,明争暗斗多年。
但近几年来,瑞云社在声势上,一直被萃英社稳稳压过一头。
“萃英社那帮附庸风雅之徒,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走了狗屎运!”陈一决不服气地低吼,“若论真才实学,他们哪点比得上我们!”
“可事实是,我们后继无人。”娄艺的声音里透着疲惫,“社中这些新进的成员,才情平庸,心气却比天高,写出的东西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