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从图纸上抬起头，脑子里还在思考技术问题。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些：“王大姐，谢谢您想着我们。但您也看到了，我们眼下这个关键问题没解决，实在抽不出人手和时间去排练节目。晚会我们肯定支持，但表演节目……这次就算了吧，实在抱歉。”
王秀兰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她亲自上门来请，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没想到陆昭昭这么干脆就拒绝了，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的热情被泼了冷水，场面顿时变得十分尴尬。
“陆昭昭，”王秀兰的语气不由得硬了几分，带上了一点批评的味道，“工作是重要，但集体活动也不能完全不参加吧？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你们整个项目组的集体荣誉感！大家都参加，就你们组特殊？这让领导和同志们怎么看？”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
项目组其他成员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陆昭昭抿了抿唇，她知道王秀兰的话有一定道理，但项目的紧迫性让她无法妥协，正要再次开口。
“王大姐。”一个温和而清晰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
是顾云州。
他不知何时听到了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顾云州手里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手指夹在书页间。
顾云州走到陆昭昭身边，先是对王秀兰礼貌地点点头，看到陆昭昭眉宇间的倦色和为难，心中了然。
顾云州温和地开口，打破僵局，“昭昭她们项目正处在攻坚阶段，时间确实分身乏术。不如这样，王大姐，晚会节目的事，我来替她，也算代表我们小家为集体活动出一份力，您看可以吗？”
王秀兰正下不来台，顾云州这话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愣了一下，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虽然还是觉得陆昭昭不亲自参加有点“不像话”，但顾云州主动站出来，而且态度如此谦和得体，她心里那口气顺了很多。
“哎呦，顾先生你能参加那当然好啊！”王秀兰立刻顺杆往下爬，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早就听说顾先生学问大，肯定会个朗诵什么的吧？这个好这个好，格调高！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给你报个诗朗诵！”
“好，麻烦王大姐了。”顾云州微笑着应下。
王秀兰目的达到，又找回了面子，心情舒畅了不少，又寒暄了两句“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场面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送走王秀兰，陆昭昭看向顾云州，眼神里带着歉意，“你不必为难自己，要是不喜欢，咱们就不去。”
顾云州抬手，轻轻替她捋了一下额前散落的碎发，“这算什么事儿，你安心攻克你的技术堡垒，这些外围骚扰，我来替你挡着。”
他顿了顿，略带调侃地低声道，“何况，能有机会让大家都知道，陆昭昭同志的丈夫也不是只会埋头看书，偶尔也能上台充充场面。”
陆昭昭被他逗得微微一笑，连日来的紧绷情绪缓解了不少。
项目组的其他成员也松了口气，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王秀兰办事效率颇高，第二天就把顾云州的名字报了上去，节目定为诗朗诵。
联欢晚会前三天，所有节目需要统一在礼堂进行彩排。
彩排现场热闹而有些混乱。
各科室、家属院出的节目五花八门，有大合唱、民族舞、样板戏片段，还有孩子们准备的稚气未脱的儿歌表演。
舞台上下的工作人员、演员穿梭不停，调试灯光、音响的吆喝声，节目负责人强调走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顾云州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浅色衬衫，外面套着件灰色的毛背心，安静地坐在观众席靠后的角落，手里拿着那页准备朗诵的诗稿，默默地看着台上的排练。
轮到他的节目彩排时，他稳步上台，调整了一下立式麦克风的高度，然后微微颔首。
然后，他开口了。
他那低沉悦耳、带着独特书卷气和清晰咬字的嗓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礼堂。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穿透喧嚣，直抵人心。
原本有些吵闹的礼堂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抬头望向舞台。
舞台侧幕，正在准备样板戏《红灯记》选段彩排的苏海棠，被这朗诵声吸引，循声望向台上。
灯光明亮，打在顾云州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他专注的神情和挺拔的身姿。
他站在那里，自成一方沉静气场，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知性而矜贵的气质。
苏海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在文工团见惯了或英武、或活泼、或油滑的男同志，却从未见过顾云州这一款。
他像是从泛黄旧书页里走出来的文人，温润如玉，沉静如水，偏偏声音又那样富有磁性，将一首诗念得如此动人。
“这是谁？”苏海棠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报幕员。
“哦，他啊，叫顾云州，听说学问可大了。是替她爱人陆工来参加节目的，就是那个‘织网者’项目的负责人陆昭昭。”
同事小声回答，语气里带着几分八卦，“没想到他朗诵得这么好，跟专业似的。”
顾云州？陆昭昭的丈夫？
苏海棠微微一怔。
陆昭昭的名字她听说过，所里有名的“女强人”，整天泡在实验室。
她之前还暗自嘀咕过，什么样的男人会受得了那样的妻子。
可现在一看……这顾云州的模样气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看着台上那个沉静发光的身影，再想想同事口中那个“只会搞机器”的陆昭昭。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是惊讶，是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平与蠢蠢欲动。
眼看顾云州就要走出大礼堂，苏海棠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戏服和鬓角，脸上挂起甜美的笑容，追了上去。
“顾同志，您好。您朗诵得真是太精彩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听得我都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