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姐,出什么事了?”陆昭昭连忙问道,心里猜测是不是项目组有急事。
“不是所里的事,是家里!”
赵大姐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担忧,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折叠好的电报信封,递给顾云州,
“下午邮递员送来的加急电报!是从东北那边发过来的!我看是加急的,没敢耽误,就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们。”
顾云州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东北来的加急电报?父母他们那边,谁出事了?
他接过信封,动作比平时粗鲁了几分,直接撕开信封。
陆昭昭也紧张地凑过去看,电报纸上字里行间透露着焦急:
【父旧疾骤重咳血不止急需盘尼西林及止血特效药速想办法母字】
父亲他们下放的农村条件极其艰苦,缺医少药。
即便有药,以他们下放的身份,想要申请使用也得经过层层审批,最终还不一定能批得下来。
盘尼西林(青霉素)——在这个年代是极其紧俏的特效抗生素,管制异常严格,通常必须有高级别医院的批条或特殊渠道才能弄到。至于止血特效药,更是难上加难。
顾云州的呼吸猛地一滞,捏着电报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用力到指节根根泛白。
顾云州眉头紧锁,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去邮电局打个长途电话问问!”话音未落,人已快步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中。
“小顾这是要去哪儿?他能有什么办法?”赵大姐望着他匆忙的背影,一脸焦急与茫然。
陆昭昭心中同样焦急,勉强宽慰她:“赵大姐,别太担心,他既然去了,就一定有他的路数。我也会一起想办法的。”
顾云州径直赶往邮电局,夜间的营业厅电灯亮着却人影稀疏。
他径直走向长途电话隔间,从怀中取出一个边缘有些磨损的通讯录,借着昏黄的灯光,指尖快速而略显微颤地划过一个个曾经熟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喂,张叔叔吗?是我,顾云州……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家父在东北病重,急需盘尼西林和止血药……对,非常紧急……什么?渠道管制非常严,你也……”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但对方显然为难,语气充满歉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下一个号码。
“李处长,深夜打扰万分抱歉,我是小顾……家父情况危急,想恳请您看看能否通过医院的特殊渠道……”听筒那端传来的是程式化的安慰和爱莫能助的叹息。
第三个,第四个……他几乎动用了所有可能想到的关系。
电话那头,有的是一听到“盘尼西林”就立刻婉拒的谨慎旧友;有的是真心想帮却权限不够、徒叹奈何的故交;还有的号码,仅仅时隔数年,听筒里传来的就已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冰冷提示音。
每一个电话拨出时都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而每一次放下听筒,他周身的低气压就凝重一分。
隔间狭小的空间里,烟雾渐渐弥漫开来,他指间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都未曾察觉,眉宇间拧成了深刻的“川”字,焦灼与无力感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歇,依旧固执地翻着通讯录,寻找着下一个或许能带来转机的名字。
……
陆昭昭心急如焚,先是跑遍了附近所有熟悉的卫生所和医院,但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盘尼西林是严格控制的药品,没有上级批条,绝无可能拿到。
她又试着联系了几位可能有些门路的旧相识,电话打过去,对方一听是这种事,要么支支吾吾地推说没办法,要么干脆避而不谈。
陆昭昭捏着鼻子给老父亲打了个电话,他也只说试试看。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去想更极端的方法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间的寒气,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竟是周卫东。
他显然来得匆忙,额上还带着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灯光下,他一脸纠结,最后还是从军大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用干净纱布小心包裹的小铁盒,几乎有些粗鲁地塞进陆昭昭手中。
“拿着,刚刚碰到赵大姐,听说了这事儿,我留着也没用,就给你送过来了。”
陆昭昭急忙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两支盘尼西林!
她猛地抬头,又惊又喜:“这药……你从哪儿弄来的?”
“队里前几天有人负伤,申请下来的药没用完,就剩下这两支,多的真没有了。”
周卫东硬邦邦解释了两句,顿了顿,他实在没忍住脸色臭臭的问道,“你今天言而无信,没等我就跑了。”
陆昭昭顿时有些心虚,尤其是在刚刚接过对方雪中送炭的药品之后。
她咳了一声,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低声解释,“我们只是躲在角落里,你们没找到罢了。”
她说着,还肯定似的重重地点了下头,“真的,等你们走了,我们才走的。”
周卫东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昭昭,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个习惯?”
他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只要一说谎,你就会忍不住再加一句‘真的’。”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让人承受不住,随即转身,如同来时一样匆匆,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可我这次说的是真的……”
陆昭昭紧紧攥着那两支沉甸甸的药,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哎,这人情,欠大了。以后想办法还吧。”
……
东北的夜,干冷刺骨。
乡村诊所里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沉闷味道。
顾母守在病床前,握着丈夫冰凉的手,眼睛红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顾父时不时地剧烈咳嗽,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咳出的痰液中带着骇人的血丝,染红了捂嘴的粗布。
一旁的赤脚医生愁眉不展,不停地搓着手,看着所剩无几的药瓶。
他最终只能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要是……要是有盘尼西林,哪怕只是一支……就好了……这炎症压不下去,血就很难彻底止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