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顿时有些心虚，尤其是在刚刚接过药品之后。
她咳了一声，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低声解释，“我们只是躲在角落里，你们没找到罢了。”
她说着，还肯定似的重重地点了下头，“真的，等你们走了，我们才走的。”
周卫东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昭昭，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个习惯？”
他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只要一说谎，你就会忍不住再加一句‘真的’。”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让人承受不住，随即转身，如同来时一样匆匆，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可我这次说的是真的……”
陆昭昭紧紧攥着那两支沉甸甸的药，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哎，这人情，欠大了。以后想办法还吧。”
……
东北的夜，干冷刺骨。
乡村诊所里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沉闷味道。
顾母守在病床前，握着丈夫冰凉的手，眼睛红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顾父时不时地剧烈咳嗽，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咳出的痰液中带着骇人的血丝，染红了捂嘴的粗布。
一旁的赤脚医生愁眉不展，不停地搓着手，看着所剩无几的药瓶。
他最终只能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要是……要是有盘尼西林，哪怕只是一支……就好了……这炎症压不下去，血就很难彻底止住啊……”
就在诊所里一片死寂的时候，突然那扇破旧的木门“哐当”一声被人猛地推开。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随之冲进来的是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身影——正是顾家老大。
他头上、肩上都落着一层未化的白霜，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
他顾不得抹一把汗，颤抖着手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掏出一个被油纸和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声音因急促而断断续续：“药……药来了！云州……云州他们找到药了！”
他一直守在十几里地外的县邮局，不敢合眼地等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在今天傍晚接到了......两份加急包裹。
他甚至没敢耽误一秒，借了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顶着寒风，拼了命地蹬回了村里。
医生闻言，眼睛猛地一亮，几乎是扑过去接过那个小包，手忙脚乱地打开层层防护——里面赫然是两支晶莹的盘尼西林安瓿瓶！
“快！帮忙按住！”医生瞬间充满了希望。
药物被小心翼翼地注入。
诊所里安静得只剩下顾父粗重的呼吸声和人们紧张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顾父原本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渐渐平缓下来，呼吸也不再那么灼热急促。
最令人揪心的那抹血色，终于没有再出现。
顾母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脱力般地瘫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眼泪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却是喜极而泣。
她紧紧攥着丈夫终于回暖了一些的手，哽咽着反复念叨：“好了……好了……老头子，挺过去了……挺过去了……”
顾大哥靠在一旁冰冷的土墙上，看着父亲转危为安，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重重地吐了出来。
这才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
柳曼如得知周卫东赠药一事，眼中掠过一丝玩味。
她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龙井，走到陆振邦的书桌前，将茶杯轻轻放下。
“老陆，你是没看见，周卫东那孩子对昭昭真是没话说。这么紧俏的盘尼西林，说拿就拿出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情分。”
她轻轻叹气，指尖摩挲着杯壁，“昭昭这孩子命是好，有人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咱家。可惜啊……就是嫁错了人。若当初选了周卫东，如今哪用为一点药看人脸色、欠这么大的人情？”
她抬眼看陆振邦蹙起的眉头，又柔声添了把火：“听说周家对卫东至今未娶很是着急。他这样帮昭昭，恐怕……心里从来就没放下过。”
这时陆薇薇正好从门外进来，听见这话立刻接腔：“妈，您还不知道吧？现在所里都传遍了，说周队长这是英雄救美呢。”
她走到父亲身边，语气夸张，“姐也真是的，明明已经结婚了，还让周队长这么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给了人家什么希望呢。
我听说周队长为了这批药，可是动用了不少关系，差点都要受处分了。这份心意，可不是普通朋友能做到的。”
陆振国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妻女，眉头锁得更紧。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声道：“昭昭已经成家了，这些事情以后不要再提。”
陆振国望向窗外，“顾家现在处境艰难，周卫东能伸出援手，可见是个好孩子，的确可惜了。这份情我们陆家记下了，至于其他......”他顿了顿，“昭昭自己的选择，她自己承担。”
几天后，顾云州接到了父亲转危为安的挂号信。
他沉默良久，转身看向正在整理资料的陆昭昭，忽然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昭昭，”他声音低沉，“父亲挺过来了，谢谢你。”
陆昭昭一愣，随即笑道：“是周卫东送的药。”
“我很感激他，他人的确不错，我会以后会对他好点的。”
顾云州抬起手，轻轻将她耳边一缕碎发别好，指尖温暖：“但我最感谢的是你，昭昭，我顾云州此生何幸，能得你为妻。”
.......
宿舍的门被敲响时，周卫东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张白纸拧眉挠头，脚边已经扔了好几个纸团。
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粗声应了句：“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林雪宜提着网兜，里面装着几罐水果罐头和糕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周队长，”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几分心疼，“听说你因为药品的事……正在写检讨？我听着都替你委屈。”
她将东西放在桌角，目光扫过桌上铺着的信纸和地上的纸团，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一个心里根本没你、已经嫁了人的陆昭昭，背上个处分，值得吗？”
林雪宜见周卫东笔下不停，仿佛没听见，她凑近半步，语气愈发推心置腹，
“昭昭也是……明明都结婚了，还不懂得避嫌，遇到难处就知道来找你。这不是利用你的心意，拖你下水吗？她倒好，在实验室里风光无限，让你在这里为她写检讨……我看她就是……”
“哐当！”
周卫东猛地将钢笔拍在桌上，墨水溅了几滴在信纸上。
他豁然转身，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盯着林雪宜。
“你谁啊，管这么宽？”他声音冷硬，“你的东西拿走，我周卫东不缺这点。我的检讨怎么写，为什么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
林雪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发作和直白的驱逐噎得脸色一白，强笑道：“我，我也是为你不平……”
“用不着！”周卫东打断她，站起身，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林雪宜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药是我自愿给的，责任我自己担！陆昭昭没骗我，没求我，更没利用我！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他手指着门口，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她结婚了是她的选择，她安分搞科研是为国家出力，比某些整天琢磨人、搬弄是非的人强得多！我自己愿意帮她，写份检讨怎么了？我乐意！现在，请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