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谣光走在一片浓雾中,四下一片寂静。
虽然早有预料会和季灾阿丑分开,然而当一抬头便看不见两人踪影时,心中还是隐隐会有失落。
她攥了攥衣角,慢慢往前探去。
迷雾散去,周遭渐渐传来低语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阿谣,仙盟首座竟真的要收你为徒,此乃我符家莫大荣耀啊!”
眼前不是秘境坍塌的宫殿,倒像是她儿时的闺房。
窗外天色渐明,母亲正温柔地替她束发,父亲围着她打转,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激动。
“到了仙盟,定要勤加修炼,莫要辜负裴首座对你的期待!”
母亲将玉簪插入她发间,笑容有些勉强:“咱家阿谣在修炼上也没开窍,怎就……唉,阿谣,到了仙盟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那边比不得家里,莫要使小性子。”
符谣光眼中酸涩,这一幕与她当年离家时一模一样。那时只觉兴奋,以及将要拜入裴令仪座下的几分羞涩懵懂,如今回想只觉痛彻心扉。
她张嘴想喊:“我不想去!”喉咙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不受控制地起身行礼,语气雀跃:“女儿明白。”
场景飞速流转。
不过一晃眼,她便立于碎雪峰上。
裴令仪白衣似雪,清冷如仙,朝她伸手,声音温柔:“阿谣,过来。”
她满眼倾慕,一步一步上前,手指将要触碰到他衣角。
下一刻,腹部剧痛。裴令仪的脸上沾染上几滴血珠,他后退几步,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炽热而疯狂。
符谣光瘫倒在雪地上,感受着自己体温一点一点冷却,却再没等到裴令仪的回头。
“孽障!”
怒斥声在耳边炸开。
符谣光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瞧见了符家几位叔伯长老的脸。
“符谣光,你自甘堕落,与鬼域之主季灾勾搭,为祸苍生,罪该万死!”
“你对得起因你一时私欲,被魔头害死的师兄师姐们吗?你对得起符家列祖列宗吗?”
“我符家没有你这种女儿!”
符谣光跪在堂中,百口莫辩。
好多人因她死去……
她当初放出季灾,真的没有做错吗……
……
另一边,季灾听到符谣光那声呼唤,脚步一顿。
趁着这一愣神的空隙,幻境又重新把他困住。
眼前出现一面水镜,里面倒映着数个身影,能清晰地看到阵法中每个人的幻象。
季灾目光落在其中一道身影上。
无数个虚影将符谣光围住。
“你后悔跟鬼主合作吗?”
“你看,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季灾看着符谣光无措的双眸,眼中总是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褪去。
蛊惑的低语再次缠上来。
“你看,她从来都不相信你啊……”
“你还要留在她身边吗……你想离开吗……想做回逍遥自在的鬼王大人吗?”
季灾侧头看过去,眸中黑沉沉的,难辨情绪。
虚影得逞地桀桀大笑起来。
“难道……你不想解开主仆契约吗?”
“堂堂鬼王大人,怎可受制于人……解开它,你就自由了,不用再受她影响……”
阵法中忽然雷声轰鸣,季灾微微一笑,唇瓣张张合合,不知说了什么。
眼前幻象倏地碎裂开来。
季灾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脚离开。
就在他走后,整个幻境剧烈波动起来,幻象一声声破碎,随即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所修复,将众人卷进更深处。
……
符谣光耳边让人窒息的质问声骤然远去,眼前一花,再站稳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幽暗的廊桥下,入目皆是连绵的高墙和亭台楼阁。
她这是从幻境出来了?进到了秘境深处的宫殿中了?
“发什么呆呢?七皇子殿下那边还等着你去送药呢。”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
符谣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同样的粗布丫鬟服。
她抬眸看向推她的丫鬟,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孔,四目相对间,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惊愕。
推她的丫鬟是符莘莘。
符莘莘显然也很困惑,她指着符谣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手不受控制地又推了她一下,声音娇蛮:“还不快去?”
旁边几个丫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断断续续落入她们耳中。
“听说了吗,新来的七皇子,长得可好看了。”
“好看有什么用,不知哪来的卑贱血脉,也敢肖想鬼主之位?”
“我还听说啊,他今天冲撞大皇子殿下,被鬼主责罚了。啧啧啧,要是平日,送药这个活大家都抢着去干,可是现在……谁去谁倒霉咯!”
说着,那个丫鬟幸灾乐祸地看向符谣光。
符谣光抿唇,从符莘莘手中接过盘子,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里似乎是另一个幻境。
联想到之前季灾对阿丑说的“陨落之地”,那眼下所经历的便是季灾的幻境了。
符谣光依着记忆中的指引,七绕八拐,来到一处偏僻的宫殿。
门口围着几重侍卫守着,见她到来,为首的侍卫上前,检查了她的身份令牌和她端来的药物,这才放她进去。
宫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半分声息。
符谣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脚迈进去。
室内有些昏暗,桌上只有一根燃了一半的蜡烛。
一个瘦削的少年倚靠在床沿,双眸紧紧阖着,墨发披散,单薄的衣衫下,背脊挺得笔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符谣光心中一揪,下意识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不料左脚却似踩到了一滩水,发出“嗒”的一声。
少年听到动静,眼也不抬,声音极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声音冷冽却带着几分稚嫩,确实是季灾的声音。
符谣光心中一紧。
她轻轻放下手中端着的伤药,脚下却没动,犹豫片刻,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少年不语,连姿势都一动不动。
符谣光想上前几步,然而忽觉脚下触感不对,鞋底似乎被浸湿了一团。
她颤颤垂眸,裙角微扬,露出一双粉白绣花鞋来。
此刻鞋侧边被血浸湿,晕染开一片暗红。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终于看清了她踩到的是——从殿门蜿蜒至床边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