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行实在没办法,只好先把银元收下,心里暗暗盘算,等回北京之前,一定要想办法加倍把钱还给大爷爷一家。
院子里,方海正和方铜一起蹲在磨盘旁边聊天。
月光静静洒在地上,两个中年汉子的背影格外相似,透着亲人之间特有的默契。
“前年那阵子最难熬的时候,”
方铜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哽咽,“老三就是在那时候走的……当时他发了高烧,家里连治病的药都买不起……”
方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烟头的红光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格外醒目。
“后来多亏了你寄来的钱和粮票,”
方铜接着说,语气里满是感激,“要是没有那些东西,我们这一家子恐怕根本撑不过来……”
“别再说这些客套话了,”
方海打断了方铜的话,语气平淡却满是亲近,“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用讲这么见外的话。”
方知行站在屋檐下,听着两人的对话,鼻子突然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心里想着:这家乡的月亮,和自己在伦敦看到的月亮,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啊。
清晨的方家村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远处传来清脆响亮的公鸡打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方知行醒得很早,起床后发现父亲方海已经穿好衣服、收拾妥当,正在院子里和方铜低声交谈。
“醒了啊?”方海回头看见方知行,开口说道,“你大爷爷说了,今天要带咱们上山,去给你爷爷奶奶上坟。”
方铜手里拎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黄纸、香烛和一壶白酒。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严肃庄重的神情,看着方知行说:“知行啊,你爷爷奶奶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现在这么有出息,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三个人沿着村子后面的小路往山上走。
深秋时节,山坡上的草已经全都枯黄了,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走了一会儿裤脚就被打湿了。
方海走在最前面,脚步稳健而有力。
四十多岁的他,踩在故乡的土地上,仿佛又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浑身充满活力。
“到地方了,就是这儿。”方铜在一个坟包前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两人说道。
两座低矮的土坟并排矗立着,坟头长着几丛野菊花,透着一丝生机。
墓碑已经有些风化,表面变得粗糙,但上面刻着的字迹依然清晰,分别是“方公讳大山之墓”和“方母张氏之墓”。
方海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方知行也跟着跪了下来,这时他听到父亲带着哭腔说道:“爹,娘,儿子今天带知行回来看您二老了,您二老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方铜拿出火柴,点燃了带来的黄纸,黄色的火苗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跳动。
方海从篮子里拿出那壶白酒,缓缓倒在坟前的地上,轻声说道:“爹,这是您以前最爱喝的老白干,今天我特意带过来给您尝尝……”
燃烧后的纸灰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方知行看着父亲弯腰洒酒时佝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在京城轧钢厂里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七级工人,在这一刻,也不过是个思念父母的孩子罢了。
“来,知行,给你爷爷奶奶磕个头。”方海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地招呼方知行。
方知行恭恭敬敬地对着两座坟墓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他发现大爷爷不知何时也来了,正拄着拐杖站在一旁,银白色的胡须在风中轻轻颤动。
“走吧,咱们去祠堂。”老人的话语简短而有力。
方家的祠堂坐落在村子中心,是一栋覆盖着青砖灰瓦的古老建筑。
当那扇布满斑驳痕迹的木门被推开时,祠堂内部光线昏暗,供桌上整齐摆放着历代祖先的牌位。
大爷爷颤颤巍巍地点燃三炷香,递到方知行手中,说道:“给祖宗上柱香,跟他们说说,咱们老方家出了个有本事的后辈。”
袅袅香烟缓缓升腾,方知行在祖先牌位前深深弯腰鞠躬。
供桌最上方,“方氏始祖”那四个鎏金大字,在昏暗的环境中隐约闪烁着微光。
回到方铜家后,方知行和父亲一起商量事情。
“爸,我打算给村里捐些钱。”方知行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家的祖坟在这里,以后还得靠乡亲们多关照。”
方海点了点头,回应道:“确实该表表咱们的心意。那你打算捐多少?”
“我想着捐五十块,您觉得这个数额怎么样?”
方海思索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咱们再多加二十块吧。”
到了中午,村长被请到了方铜家。村长是个五十多岁、
身材精瘦的男人,当他听说方家父子要给村里捐款时,连忙摆着手推辞:“这可不行,你们是回来探亲的,哪能还让你们出钱呢……”
方知行把七张面值十元的“大团结”钞票塞进村长手里,说道:“叔,这是我和我爸的一点心意。村里可以用这笔钱修修道路,或者给村里的孩子们买些课本。”
村长的手有些颤抖。
要知道,七十块钱的数额,相当于一个身强力壮的劳动力一整年挣的工分。
他郑重地把钱放进贴身的衣兜,承诺道:“你们放心,这笔钱我一定会用在该用的地方。”
在即将告别村落的前一晚,方知行将方铜叫到屋后。
皎洁的月光下,他掏出二十张“大团结”,开口说道:“铜叔,这二百元您拿好。”
方铜的反应如同触碰到滚烫的东西,慌忙向后退了几步,急忙摆手拒绝:“这绝对不行!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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