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福德全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更让他魂飞魄散的话从“陛下”口中说了出来。
“待会儿下了朝,去内务府领赏。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四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劈在福德全的天灵盖上。
“重重有赏?”福德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得像在梦游。
随即,一股热流猛地从心窝子直冲上头顶。
陛下终于看到他的忠心了?!
他福德全熬了八个月零九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今天这忠心,终于被陛下看到了!被陛下亲口肯定了!
“呜哇——!”巨大的情绪冲击让这个在深宫沉浮了几十年的老太监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爆发出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得涕泪横流,一边更加不要命似的“咚咚咚”磕头,每一次都磕得结结实实,响声震得整个寝殿都在回荡。
“奴才谢陛下隆恩!谢陛下天恩浩荡啊!呜呜呜……陛下您就是奴才的天!奴才的再生父母!奴才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陛下当牛做马,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啊陛下!”
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就把心挖出来给“陛下”看看。
慕朝歌被他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弄得有点手足无措,看着老太监额头上迅速红肿起来的大包,赶紧道:“行了行了,起来吧。赶紧伺候朕更衣洗漱,误了早朝,朕可要罚你!”
“是是是!奴才遵旨!奴才这就伺候陛下!”福德全一听,立刻像打了鸡血,猛地从地上弹起来。
他手脚前所未有地麻利,小跑着去张罗热水、龙袍、冠冕,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陛下您坐稳了……水来了水来了,温度刚好……这龙袍今儿个穿这件绣金龙的如何?精神!显陛下您的威武……”
站在一旁的尉迟澈全程冷眼旁观。
看着那个蠢货顶着自己的脸,用那么点小恩小惠就把福德全这老油条收买得死心塌地,看着福德全那副感恩戴德的蠢样子,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邪火,烧得他难受。
尤其是看到那个蠢货笨手笨脚地伸胳膊。让福德全套龙袍,差点把袖子扯坏时,尉迟澈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是他的龙袍!贡品云锦!苏绣大家的心血!这蠢女人!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十二旒冕冠沉甸甸地压在慕朝歌的头上,让她脖子都直发酸。
明黄色的龙袍包裹着尉迟澈高大的身躯,倒是气势十足,只是她脸上那点没睡醒的迷茫混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福德全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沉浸在巨大的亢奋中,围着“陛下”团团转,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龙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走吧。”慕朝歌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腰板,学着尉迟澈的样子,尽量让声音沉下来,吐出两个字。
心里却在疯狂哀嚎:上朝啊!这跟上刑场有什么区别?
那些老狐狸,那些奏折,那些弯弯绕绕……
救命!
尉迟澈冷冷地看着她视死如归般走向殿门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拢了拢自己身上那件素雅的宫装袖口,指尖冰凉。
这荒唐的戏,还得硬着头皮唱下去。
长春殿殿门,被两个小太监缓缓拉开。
外面,天色终于挣扎着透出了一点灰白的光。
那光冷冷地照在慕朝歌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也照在她身后,那个顶着妃子身体的男人身上。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慕朝歌顶着那身龙袍,只觉得脚下的路不是通往宣政殿,而是直通刀山火海。
……
此时,宣政殿。
清晨的光线穿过高大的雕花木门,投下道道斑驳光柱,却驱不散殿内那股子沉闷的空气。
巨大的盘龙金柱撑起高高的穹顶,更衬得底下候着的文武百官如同泥塑木偶一般渺小。
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的官员们,压低了嗓子,那嗡嗡的议论声活像一群围着腐肉打转的苍蝇。
“啧啧,陛下真是龙精虎猛啊。”一个穿着三品孔雀补子官服的老臣捻着胡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这都连着六日未曾早朝了,昨夜长春殿的灯,怕是亮到了五更天吧?”
旁边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官员立刻凑过来,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谁说不是呢?慕家那位新封的慕妃娘娘,当真是好手段!捅了陛下一刀,非但没掉脑袋,转眼就爬上了龙床,摇身一变成了主子!这等福气,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哪!”
他刻意在“福气”二字上加重了音,引得周围几人会意地低笑起来,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队列前排的户部尚书慕凌。
“羡煞?怕不是催命符吧!”另一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忧虑,“积压的奏疏都快堆成山了!河工、边饷、还有北边蠢蠢欲动的密报。陛下再这般沉迷温柔乡,国事堪忧啊!”
“哼!”一声冷哼从角落里传来。
几个穿着青袍的言官聚在一起,为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御座方向,嘴唇紧抿。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谏官低声道:“柳老,待会儿真要参那慕妃?”
柳如晦眼神一厉,花白的胡须都气得微微抖动:“岂能不参?弑君之女,悖逆人伦!此等妖孽,竟被赦免还册封为妃?滑天下之大稽!置祖宗礼法于何地?置我大殷朝纲于何地?此乃亡国之兆!今日老夫拼却这顶乌纱,拼却这条老命,也要谏个明白!此女不除,后宫不宁,国无宁日!”
他声音虽低,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悲愤,引得周围几个同样耿直的言官纷纷点头。
而此刻,户部尚书慕大人,只觉得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那些目光里,含义复杂得让他心惊肉跳。
中立派看他的眼神,带着算计,仿佛在掂量他慕家父女这出“弑君封妃”的戏码背后,藏着何等深沉的心机,何等通天的手段。
那眼神分明在说:慕尚书,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好一个以退为进,拿女儿的命赌前程,够狠!
晋王派那边射来的目光,则淬着冰,裹着毒。
尤其是几个晋王心腹,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杀父仇人!
他慕凌的嫡女慕朝歌嫁给了皇帝,备受恩宠,而他那个庶女慕蓁蓁却是晋王妃!
如今慕朝歌“弑君”之后非但没事,还一跃成了宠妃,这简直是把晋王的脸面摁在地上反复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