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平日里还算客气的几个保皇派同僚,此刻看慕凌的眼神也充满了疑虑。
脚踏两条船?皇帝和晋王,你慕家到底想站在哪一边?
还是想左右逢源?这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其心可诛!
慕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弃儿。
没有盟友,没有同情,只有猜忌,敌视和孤立!
他下意识地想往平日相熟的官员身边靠一步,寻求一丝慰藉,可脚步刚动,旁边那位官员竟像避瘟神似的,向旁边挪开了半步!
这一小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慕凌眼前阵阵发黑,连嘴唇都在微微哆嗦。
完了…慕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都是那个孽障!那个捅了天大篓子的孽障女儿慕朝歌!
她怎么不去死!
“皇上——驾到!!!”
就在这时,一声异常高亢的唱喏,如同炸雷般撕裂了殿内的沉闷!
殿内所有嗡嗡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满朝文武,无论心思如何,此刻都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齐刷刷地垂下头,不敢有丝毫逾矩。
慕凌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死死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沉重的脚步声从御座后的屏风后传来,带着一种威仪,一步步踏在众人的心坎上。
紧接着,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高高的御阶之上。
一身繁复华贵的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冕冠,年轻的帝王尉迟澈缓步走向龙椅。
慕朝歌在宽大的龙袍袖子里,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勉强维持住帝王应有的肃穆表情,没有当场笑出声或者腿软摔倒。
坐下了!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感觉?
视野从未如此开阔。
底下黑压压一片,全是匍匐的脊背。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动辄引经据典训斥她不知礼数,斥责她配不上嫡女身份的朝臣们,此刻在她眼中,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们的命运,他们的生死荣辱,似乎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这种掌控一切,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感觉太刺激了!太爽了!
她忍不住微微抬起下颌,目光扫过下方那些熟悉的面孔。
户部那个总克扣她月例的老头,礼部那个总说她举止粗鄙的侍郎,还有晋王!
那个她名义上的庶妹夫,此刻站在亲王队列首位,也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慕朝歌心里冷笑一声:你也有今天!
然而,这股新奇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兜头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中那簇兴奋的火苗。
底下这些看似恭敬的臣子,恐怕有超过一半,都恨不得把她这个“弑君妖妃”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们敬畏的,只是这身龙袍!一旦他们发现这龙袍下的芯子换了人,一旦他们知道真相,慕朝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爽?这简直是坐在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打断了慕朝歌纷乱的思绪,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她定了定神,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尉迟澈那副冷淡疏离的腔调,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平稳:“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起身,垂手肃立。
早朝开始了。
户部例行汇报了南方几省的税银入库情况,数额尚可,但提到因前些日子皇帝“休养”积压,部分地方催缴文书尚未批复。
工部禀报了黄河某段堤坝的加固进展,请求增拨银两。兵部则呈上了北境边关换防的奏疏…
桩桩件件,都是堆积了数日亟待决断的要务。
慕朝歌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流,哪里懂这些复杂的国计民生?只能强装镇定,含糊其辞地应付着:“嗯…知道了…着有司议处。”
“准奏。”
“再议。”
幸好身边侍立的太监福德全极其机敏,不动声色地低声提醒着应对之策,才勉强没露大馅。
饶是如此,她也感觉后背的龙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些日常的议题终于汇报完毕。
殿内的气氛,非但没有轻松下来,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变得更加凝重。
来了!
慕朝歌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到了。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藏在冕旒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果然!
“陛下!”一声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
只见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谏官柳如晦,猛地推开身前挡着的人,几步抢到御阶之下,“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那声音沉闷得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
“老臣!御史台谏议大夫柳如晦!冒死进谏!”
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位跪伏在地的老臣身上。
柳如晦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直直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嘶声力竭地喊道:
“陛下!老臣泣血叩问!弑君之女慕朝歌,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此等十恶不赦之妖孽,陛下非但不绳之以法,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反而将其赦免,纳入后宫,册封为妃?此乃何理?此乃何法?!”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亢:
“陛下!此例一开,礼崩乐坏!纲常何在?国法何在?我大殷立国百年的法度尊严,难道就要毁于一个弑君妖女之手吗?此女留在宫中,便是天大的祸根!便是悬于我大殷江山社稷头顶的利刃!
今日她能刺王杀驾,明日她便敢祸乱朝纲!老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此妖妃逐出宫闱!打入天牢,严加审讯。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猛地再次叩首,额头重重撞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额角蜿蜒流下:
“若陛下执意庇护此女,老臣唯有一死!以血谏君,以死明志,请陛下三思!!!”
“咚!咚!咚!”又是连续三个响头,每一下都如同撞在众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