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声中,袁姨娘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这才明白自己中了计,气得浑身发抖。
捕快上前将她拿下:“伪造地契,欺诈官府,按律当杖八十,收监候审!”
袁姨娘尖叫挣扎:“我是慕尚书的妾室!我女儿是晋王侧妃,你们敢动我!”
捕头冷笑道:“便是王妃来了,犯了王法也一样治罪!带走!”
袁姨娘被拖走时,屁股上的伤又被碰到,疼得惨叫连连,模样好不狼狈。
而此时,尉迟澈的马车已经行至半路。
尤嬷嬷这才悄悄从怀中取出另一件肚兜,拆开缝线,取出厚厚一叠地契。
“娘娘请看,这才是真的。”尤嬷嬷恭敬地递上,“方才老奴是故意声东击西,让那些眼线去偷假的。”
尉迟澈接过地契仔细翻看,果然都是盖着官印的真契,田亩位置和面积写得清清楚楚,价值不菲。
他不由对眼前这个尤嬷嬷刮目相看:“嬷嬷好算计。”
尤嬷嬷憨厚一笑:“老奴虽然愚笨,但在慕家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些许手段。先夫人去得早,老奴若是不机灵点,早就被袁姨娘害死了,哪能护得住娘娘这些产业。”
她顿了顿,又道:“这些田产每年的出息,老奴都悄悄存在钱庄,一分不敢动,就等娘娘长大成人后交还。如今娘娘在宫中虽然得宠,但有个自己的私房钱总是好的。”
尉迟澈看着手中厚厚一叠地契,心中感慨。
这尤嬷嬷看似憨傻,实则大智若愚,竟能在袁姨娘眼皮底下守住这么多财产多年。
“嬷嬷为何现在才交出这些?”尉迟澈问。
尤嬷嬷叹气道:“老奴原本想等娘娘产下皇子后再交,那时更有保障。但经此一遭,老奴怕自己活不长久了,还是早日交给娘娘稳妥。”
尉迟澈点头:“嬷嬷放心,既然本宫接你入宫,定会护你周全。”
尤嬷嬷感激涕零:“多谢娘娘!有娘娘这句话,老奴死也瞑目了。”
马车驶入宫门时,尤嬷嬷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娘娘,这些田产中,最值钱的是京郊那处五百亩的庄园。先夫人说过,那底下可能藏着...”
话未说完,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侍卫的喝问声。
尤嬷嬷立即闭嘴,又恢复那副憨傻模样。
尉迟澈心中一动,但碍于场合不便多问,只得先将疑惑压下。
……
尉迟澈从慕府回到宫中后,第一时间遣了两位医女并四名稳妥宫女,带着药材补品出了宫,专程去照看尤嬷嬷。
吩咐下去的是“慕妃娘娘的恩典”,话递得温和,赏赐却给得厚重,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
安排妥当,他这头才在兰台宫中坐下喝了半盏茶,就听见心腹太监低声回禀,说陛下今日下了朝就直接回了长春宫,再没出来。
尉迟澈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这倒新鲜。
那女人顶着他的皮囊,平日里不是变着法儿地想往外溜达,就是对着一堆奏折唉声叹气,今日竟如此勤勉?
他心下诧异,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那毕竟是他的身子,他的朝堂,他的书房。略一思忖,他放下茶盏,起身吩咐:“备轿,去长春宫。”
“慕妃”圣眷正浓,又有皇帝亲口“随时可入长春宫伴驾”的特许,一路自是畅通无阻。
宫人内侍见这位风头正盛的娘娘迤逦行来,皆敛声静气,躬身退让。
行至书房外,听得里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尉迟澈挑眉,挥手止了欲通传的太监,独自一人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偌大的书房内,墨香淡淡。
御案之后,那身着明黄常服的身影正趴伏其上,一动不动。
走得近了,甚至能听到极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竟是睡着了。
尉迟澈脚步停驻在案前,垂眸看着。
只见慕朝歌的头歪枕着一本摊开的奏折,半边脸颊压得变了形,嘴唇微张,一丝可疑的水痕正自嘴角蜿蜒而下,沾湿了奏折的边角。
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落,沾在了脸颊上。睡姿是毫无形象的放松,甚至可以说很不雅观。
虽不是第一次见这女人顶着自己的身体做出这等失仪之举,尉迟澈眼角仍是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抽。
这具他用了二十余年的身体,如今竟被糟践成这般模样……
当真是,岂有此理。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涌上,夹杂着几分好笑,几分恼怒,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情绪。
他眸光闪动,忽地生出一丝恶作剧的念头。
俯下身,凑近那睡得正香的“皇帝”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唤道:“陛下!边关急报!”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
御案后的身躯猛地一颤,骤然惊醒!
慕朝歌倏地抬起头来,眼神涣散茫然,显然是魂还没归位。下一瞬,她下意识地猛地一吸溜,将那将落未落的口水给吸了回去。
尉迟澈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慕朝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极近属于她自己的脸。
她懵了一下,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会看到“自己”。
短暂的呆滞过后,意识迅速回笼。
是尉迟澈!他用着她的身体,跑到她的书房来吓唬她!
怒火“噌”地一下窜起,起床气汹涌澎湃。
她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尉迟澈!你找死啊!”声音因刚醒而有些沙哑,却丝毫不减其中的怒意。
尉迟澈心情却莫名地好转起来,方才那点憋闷一扫而空。
他故意学着慕朝歌平日那娇俏语调,拖长了声音,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语带嫌弃:“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见陛下睡得口水都流到奏章上了,怕您着了凉,才好心叫醒您。您这模样若是让御史台瞧了去,怕不是要上一本《御前失仪疏》?”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用手肘轻轻挤开还愣在御案后的慕朝歌,自顾自地在宽大的龙椅上坐了下来,顺手将那本被口水微润的奏折抽到一边,重新摊开一本。
拿起朱笔,竟是真的开始批阅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慕朝歌被挤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她瞪着鸠占鹊巢还反咬一口的尉迟澈,气得胸口起伏,指着他“你”了半天,却见对方已全神贯注于奏折之上,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认真而冷峻,竟有那么几分真天子的威仪。
她这满腔的起床气仿佛砸在了棉花上,无处发泄。对着自己那张脸,骂也骂不出口,打更是打不得。
半晌,她只得悻悻地揉着被撞到的胳膊,那股邪火慢慢憋了回去,转而化作一种无可奈何的郁闷。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一旁另搬了张绣墩过来,在书案侧边坐下,盯着尉迟澈的侧脸,闷声问道:“喂,去慕府,事情办得怎么样?尤嬷嬷她……”
尉迟澈笔下未停,语气平淡:“朕出马,自然办妥了。”他顿了顿,略带讥讽地补充,“你那继母袁姨娘,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尤嬷嬷伤得不轻,已让你宫里人仔细照料着了,放心便是。”
听到尤嬷嬷安好,慕朝歌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起心:“那我母亲的遗物……”
尉迟澈这才放下朱笔,转脸看向她。
他从那宽大的妃子衣袖中,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
慕朝歌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尉迟澈将那一沓纸递到她面前:“看看罢。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朕替你拿回来了。”
慕朝歌几乎是抢一般接了过来,低头急切地翻看。
最上面是几张京郊良田的地契,下面压着城中好几处旺铺的房契,再下面……是厚厚一摞田契,遍布京畿乃至江南富庶之地。
纸张泛黄,墨迹却清晰,每一张都代表着数额惊人的财富,且都是能生钱的产业。
她一张一张地翻看,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吹跑了这些宝贝。
手指微微颤抖,抚过那些地契上的文字和红印,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巨大的喜悦所取代。
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星辰。
她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金银珠宝、华服美饰、珍馐佳肴在向她招手!
再不用看人脸色,再不用愁月例银子不够花!她慕朝歌,从此就是富婆了!
是躺在金山上打滚的那种!
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她头晕目眩,她抱着那沓契书,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越笑越开心,最后索性将脸埋在那堆纸张里,肩膀一耸一耸地闷笑。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脸颊因兴奋而泛红,眼角甚至笑出了些许泪花。
她看向尉迟澈,眼神热切,笑容灿烂得几乎晃眼。
“尉迟澈!你太厉害了!真的!太够意思了!”
此时此刻,她看尉迟澈哪怕顶着她自己的脸,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顺眼!
这男人虽然嘴毒脾气臭还爱吓唬人,但办事靠谱啊!能处!
尉迟澈被她这前倨后恭的模样逗得有些想笑,却又强行忍住,只矜持地抬了抬下巴,重新拿起朱笔,淡淡哼了一声:“知道就好。一边乐去,别打扰朕批奏折。”
慕朝歌此刻心情极好,对他的嫌弃毫不在意。
她宝贝似的抱着那叠地契田契,从绣墩上站起来,喜滋滋地走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再次一张张细看,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完全沉浸在对未来富婆生活的美好憧憬之中。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尉迟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慕朝歌偶尔傻气的低笑声。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太监清晰的通传声:“陛下,大理寺卿郑武当郑大人殿外求见。”
笑声戛然而止。
慕朝歌瞬间收敛所有喜色,几乎是弹射而起,手忙脚乱地将那沓宝贝地契塞进尉迟澈怀里,用气声急道:“藏好!快!”
然后迅速整了整衣袍和发冠,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威严表情,快步走回书案后,一撩衣摆,端坐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尉迟澈被她这迅捷无比的变脸和藏赃动作弄得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从善如流地将地契收入自己袖中,起身退至书案一侧,垂首敛目,瞬间恢复了妃嫔的模样。
慕朝歌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宣。”
书房门被推开,大理寺卿郑武当躬身而入,行至御案前,撩袍跪地,叩首道:“臣,大理寺卿郑武当,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慕朝歌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淡漠,“郑爱卿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郑武当站起身,并未立即抬头,而是再次拱手,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由衷的感激:“回陛下,臣此番前来,是为谢恩。承蒙陛下隆恩,指派太医署圣手桑太医为家姐诊治,家姐缠绵病榻多年,如今已大有起色。陛下恩同再造,臣与家姐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说着,又要跪下。
“爱卿不必多礼。”慕朝歌抬手虚扶,“桑太医医术高明,能治好令姐之疾,朕心亦慰。此乃臣子本分,亦是朕应尽之心。”
郑武当坚持行完了礼,方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尺余长的紫檀木盒,双手奉上:“陛下天恩,臣无以为报。此乃臣家中世代相传之物,名曰‘七星铃’。传闻有安魂定神、护佑平安之效。臣虽知陛下真龙护体,不惧邪祟,然此物亦是臣一片赤诚忠心,恳请陛下赏收!”
一旁侍立的太监连忙上前接过木盒,呈至御案上。
慕朝歌打开盒盖,只见深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串造型古拙的铜铃。
共有七枚,大小依次递减,铃身刻有繁复玄奥的符文。只一眼,她便知这不是凡物。站在侧后方的尉迟澈目光也落在那串铃铛上,眸色微深,显然也看出了此物的不凡。
慕朝歌合上盒盖,语气缓和了些:“郑爱卿有心了。此宝朕收下了,愿它如爱卿所言,护我大殷国泰民安。”
“陛下圣明!”郑武当见皇帝收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按常理,谢恩献礼已毕,他便该告退。然而,慕朝歌却并未如往常般让他离开,而是伸手拿过另一本奏折摊开,目光落在上面,眉头渐渐锁紧。
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极为愁闷郁结的神情,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仿佛遇到了极大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