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冷面王与复仇妃的盛世棋局 > 第31章 米舟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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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二,龙抬头。京畿之地却无半分春意,连日阴雨绵绵,寒意刺骨。江南道突发春汛,冲毁堤坝,淹没良田万顷,灾民流离失所,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入京城。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朝堂之上为赈灾事宜争论不休,最终议定由户部统筹,八王府协办,紧急调拨京仓存粮,由漕运南下救灾。

消息传来,八王府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前一刻还沉浸在清算内务的肃杀之中,下一刻便不得不投入到这场与时间赛跑的赈灾事务里。李承民接连数日滞留宫中与户部衙门,罕见地未曾回府。王府前院临时辟为赈灾协理处,属官、书吏进出匆匆,算盘声、吆喝声、马蹄声终日不绝。

栖梧苑内,却异乎寻常地安静。

崔锦书坐在窗下,面前摊开的并非账册,而是几卷刚从王府协理处送来的、关于此次南粮北调、漕船安排的文书副本。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她纤细的指尖缓缓划过文书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与船号,眉心微蹙。

“小姐,喝盏热姜茶驱驱寒吧。”云裳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进来,脸上带着忧色,“您都看了一上午了。这赈灾的事,自有王爷和户部的大人们操心……”

崔锦书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却驱不散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王爷协办,王府便有责任。”她声音清淡,“江南水患非同小可,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漕运粮食乃救命之源,不容有失。”

她目光再次落回文书,停留在其中一页,记录着首批启运的十艘漕船编号、承运粮商及押运官信息。指尖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粮商名字上顿了顿——“广盈仓”。这个名号,她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与前世某桩未能彻查的粮仓亏空案有所牵连。

“云裳,”她忽然抬头,“去前院,将我书房左手边第三个紫檀木匣里,那本蓝皮旧册取来。”

云裳虽不明所以,仍立刻应声而去。

不久,她便捧回一本页面泛黄、边角磨损的旧册。那是崔锦书根据前世记忆,零星记录的一些可能与苏家、周家有关的可疑人事与商号名称,平日藏得极深。

她快速翻阅着,雨水声似乎变得遥远。终于,在一页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广盈仓”三个小字,旁边还备注着几个更小的字:“疑与周家旧仆有涉,惯以陈米充新”。

崔锦书的指尖猛地收紧!周家旧仆?周若兰的娘家?!

一种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骤然缠上心头!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慌乱脚步声!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穿透雨幕,直撞入耳膜!

“王妃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名浑身湿透、泥浆沾满裤腿的王府属官,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被侍卫拦在廊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

“沉了!船沉了!首批南下运粮的船队!在青河口……遭遇风浪,侧翻沉没!十船粮食……尽数……尽数没了!”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崔锦书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热茶四溅,碎片狼藉!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你说什么?!十船粮食……全沉了?!押运官兵呢?!”

“官兵……官兵大多水性好,侥幸逃生……可粮食……全完了啊!”属官捶胸顿足,涕泪交加,“那是……那是第一批救急的粮啊!江南……江南可怎么活啊!”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崔锦书扶住窗棂,才勉强稳住身形。青河口……那处水道她略有耳闻,并非以风急浪高著称,怎会十船齐沉?!

这绝非天灾!

“王爷呢?!”她声音紧绷。

“王爷……王爷已得讯,震怒!亲自赶往河口查验了!娘娘……如今府外……府外已有灾民闻讯聚集,群情激愤……说……说……”属官吞吞吐吐,面露惧色。

“说什么?!”崔锦书厉声问。

“说……说定是王府协办不力,中饱私囊,以次充好,惹得天怒人怨,才降下如此灾祸啊!”属官说完,重重磕头,不敢抬起。

话音未落——

另一道凄厉悲切的哭嚎声,竟从院门处传来!

“锦书!我的儿啊!你怎能如此糊涂啊!”

只见苏太妃在一众嬷嬷婢女的簇拥下,竟不顾体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一身素服,发髻松散,脸上泪痕纵横,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扑到廊下,指着崔锦书,哭得肝肠寸断:

“我知道你年轻,要强,想替王爷分忧……可那是赈灾的救命粮啊!你怎么敢……怎么敢在其中动手脚,克扣盘剥啊!如今酿此大祸,天降责罚!你……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去见江南的灾民啊!呜呜呜……”

她哭天抢地,声音尖利,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崔锦书!将沉船罪责,毫不留情地扣在她“协办不力”、“年轻要强”、“克扣盘剥”之上!

周围的仆役侍卫皆面露骇然,低头屏息,不敢言语。雨声淅沥,更衬得这哭诉如同鬼魅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崔锦书站在原地,雨水带来的寒气和太妃话语中的恶毒,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她看着苏太妃那张写满了“痛心疾首”和“大义灭亲”的脸,心底的冰冷瞬间压过了惊怒。

好一招祸水东引!好一招借刀杀人!

利用灾情,利用民愤,要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冷澈如冰,穿透雨幕:“太妃娘娘慎言!沉船缘由未明,岂可妄断是非?克扣赈粮,乃十恶不赦之罪,若无真凭实据,便是污蔑朝廷命妇!娘娘此言,是将王府置于何地?将陛下与朝廷法度置于何地?”

苏太妃哭声一滞,似乎被她冷静的态度和犀利的反问噎住,随即哭得更凶:“证据?还要什么证据!天罚就是证据!十船齐沉就是证据!若不是你办事不力,贪墨成性,怎会遭此报应!我……我今日便要去宫中,向皇后娘娘请罪!是我管教无方,才让你闯下如此滔天大祸!”

她说着,竟真要挣扎着起身,一副要立刻进宫“请罪”的架势。其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崔锦书眼底寒芒骤盛!她知道,绝不能让苏太妃此刻进宫!一旦让她在皇后面前坐实这番说辞,即便日后查明真相,污名也难以彻底洗清!

“太妃娘娘!”她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案情未明,岂可擅动?王爷已亲赴河口查验,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在王爷回府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议,更不得擅离王府!否则,休怪本宫以府规论处!”

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苏太妃及其身后众人:“来人!送太妃回静心苑休息!没有本宫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侍卫们闻言,立刻上前,虽态度恭敬,动作却带着强硬,将哭闹不休的苏太妃“请”了回去。

院中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淅沥的雨声和那名依旧跪地发抖的属官。

崔锦书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脑海中飞速运转。

沉船……广盈仓……陈米充新……苏太妃迫不及待的攀咬……

这一切,绝非孤立!

她猛地转身,看向云裳,语速极快:“云裳,更衣!备车!我们去广盈仓在城外的漕运码头!”

“小姐!此刻外面……”云裳大惊。

“必须去!”崔锦书眼神决绝,“他们敢沉船,就敢销毁其他证据!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东西!”

几乎在同一时间,青河口,风雨如晦。

河面浊浪翻滚,破碎的船板、散落的稻草随处可见,一片狼藉。幸存的兵士垂头丧气地聚集在岸边,气氛压抑沉重。

李承民玄色大氅被风雨吹得猎猎作响,他立于一片泥泞的河滩上,面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浑浊的河面以及被打捞上来的零星残骸。

一名浑身湿透的玄甲侍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块扭曲的木板和半截断裂的船桨,声音低沉:“王爷,查验过了。沉船碎片断口蹊跷,有多处非自然断裂的凿痕!并非风浪拍击所致!更像是……人为破坏!”

李承民眸中瞬间结冰!他接过那木板,指尖在那些清晰的凿痕上划过,冰冷刺骨。

“还有,”侍卫继续道,“方才水下探摸的兄弟,在河底沉船残骸旁,发现了这个——”他递上一枚小小的、沾满淤泥的腰牌,上面模糊刻着“漕运司”字样和一个名字。

李承民目光一凝!这个名字,他记得!是户部侍郎的一个远房外甥,刚刚被安插进漕运司不久!

“人呢?”他声音冷硬。

“……不知所踪,恐已潜逃。”

李承民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挖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揪出来!”

“是!”

另一名侍卫匆匆赶来,手中提着半袋湿漉漉、沉甸甸的米粮,脸色难看:“王爷!您看这个!这是从一艘半沉船舱底缝隙里漂出来的!”

李承民扯开米袋。袋中所谓的“新米”,竟然大半是颜色暗沉、甚至带着霉味的陈年糙米!更令人发指的是,米袋底部,竟然掺满了大量的沙石!掂量之下,沉得异常!

以陈充新!掺沙增重!贪墨至此!罔顾人命!

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风暴,在李承民眼中疯狂凝聚!周围温度骤降,所有侍卫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

“好……很好……”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户部……漕运司……广盈仓……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猛地攥紧那袋肮脏的米粮,沙石从指缝簌簌落下。

“传令!封锁广盈仓所有仓廪、码头!相关人等,一律锁拿!反抗者,格杀勿论!”

“备马!回京!”

他倒要看看,这袋掺了沙石的霉米,能不能砸碎某些人的脑袋!

京城,广盈仓码头。

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码头上人来人往,力夫们正忙碌地将仓库中的粮食装运上其他待发的漕船,似乎并未受到河口沉船事件的太多影响。

一辆青帷马车悄然停在码头外围。崔锦书在云裳的搀扶下下车,她换了一身并不起眼的青灰色衣裙,帷帽遮面。

她并未直接闯入,而是带着云裳,绕到码头侧后方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远远观察。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忙碌的力夫、监工的官吏、以及一艘艘吃水极深的漕船。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艘正在装粮的漕船上。几个力夫正扛着麻包从仓库中走出,走向跳板。其中一个力夫脚下似乎一滑,肩上的麻包摔落在地,袋口松开!

刹那间,崔锦书清晰地看到,那麻包里倾泻出的,绝非饱满洁白的新米,而是颜色晦暗、甚至夹杂着黑色粒状的陈米!甚至……还有细微的沙尘扬起!

果然如此!

就在此时,码头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

只见李承民一马当先,率领着一队煞气腾腾的玄甲骑兵,如同黑色的狂潮般,直冲码头而来!瞬间便将整个码头团团围住!

“奉王爷令!封锁码头!所有人原地跪伏!违令者斩!”侍卫的怒吼声震四野!

码头上所有人员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四起,监工官吏面无人色!

李承民飞身下马,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他看都未看那些跪地求饶的人,目光如同利剑,直刺粮仓方向!

一名广盈仓主事连滚爬爬地出来迎接,声音颤抖:“王……王爷……”

李承民根本不容他废话,一把夺过身旁侍卫手中那袋湿漉漉、沉甸甸的霉米沙石袋,手臂猛地一扬!

用尽全力,狠狠地将那袋米砸向那主事面前的地面!

噗——!

沉重的米袋砸在泥水里,发出一声闷响!袋口崩裂!黢黑发霉的米粒、浑浊的泥水、以及大量灰黄色的沙石,瞬间四散迸溅!溅了那主事满头满脸!甚至喷溅到了周围跪着的其他官吏身上!

那肮脏不堪、触目惊心的内容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瞬间骇然失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闻的霉味!

“这!就是你们广盈仓!发往江南的!救!命!粮!”李承民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砸入死寂的码头,砸入每个人的心脏最深处!

那主事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语无伦次:“王爷饶命!奴才不知……这……这定是底下人……”

“拖下去!”李承民根本懒得听他辩解,冷声下令,“彻查所有仓廪!凡有问题的粮袋,全部拆验!”

“是!”

玄甲侍卫如狼似虎地冲入仓库!

就在这时,崔锦书快步从土坡上走下,来到码头入口处。她掀开帷帽,露出苍白却沉静的面容。

李承民目光扫过她,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锦书走到一辆尚未装船的粮车旁,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包。她深吸一口气,从发髻间拔下一根细长的、顶端锋利的银簪——那是她平日用来固定发髻、亦可用以防身的工具。

在周围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她手腕一沉,银簪精准地刺入一个麻包!

嗤啦——!

用力向下一划!

麻袋应声破裂!

哗啦啦——!

瞬间,并非想象中的白米流淌而出,而是大量颜色暗沉、霉斑点点、甚至夹杂着大量沙石和糠皮的劣质陈米,如同肮脏的瀑布,倾泻而下,堆在泥地上,刺眼无比!

“啊——!”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甚至有几个跟着前来“查看情况”的、与苏家交好的宗室女眷,恰好目睹此景,吓得掩口惊呼,花容失色!

崔锦书扔开银簪,任由那些肮脏的米粒淹没她的绣鞋鞋面。她抬起眸,目光清冷地扫过那些惊骇的面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码头:

“诸位都看清了?这,便是沉船想要掩盖的东西!这,便是所谓的‘天罚’真相!江南数十万灾民翘首以盼的,就是这些猪狗不食的沙石霉米!”

她字字铿锵,如同冰珠砸落:

“天灾不足畏,人祸……最当诛!”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唯有地上那堆肮脏的米粮,无声地控诉着惊人的贪婪与罪恶。

李承民看着她站在污秽之中、却脊背挺直的侧影,目光深邃。

他缓缓抬手。

一名侍卫立刻将一份染血的供词呈上——正是那潜逃的漕运司蛀虫,已被抓获审讯画押!

李承民接过供词,目光扫过地上面如死灰的广盈仓主事及一众官吏,声音如同最终审判:

“传本王令:广盈仓一干涉案人等,即刻押送刑部大牢!所有问题粮仓,全部查封!所缺赈灾粮饷,即刻从本王私库及京中义仓调拨补足,日夜兼程,运往江南!”

“将此供词,连同这袋米,”他指向地上那袋污秽不堪的证物,“一同呈送御前!本王倒要看看,这龙案之上,容不容得下这等肮脏沙石!”

命令下达,雷厉风行。

玄甲军迅速行动,锁拿人犯,查封粮仓。

崔锦书缓缓走出那堆污米,云裳连忙上前为她擦拭鞋袜。

她抬头,望向李承民。风雨之中,他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威压,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一个清冷如月,拆穿虚伪于细微。

一个凛冽如剑,斩断荆棘于雷霆。

浑浊的江水与带血的米浆,无声浸染着土地。

而真相,终在风雨与铁血中,得以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