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冷面王与复仇妃的盛世棋局 > 第46章 辕门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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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军马场的蹄瘟危机,在崔锦书那近乎离经叛道却又卓有成效的“蹄铁”疗法下,终于被强行遏制。钉上了药浸铁片的战马,不仅蹄病得以控制,更意外地获得了更强的地形适应力与耐久力。这一创举,随着八王爷的严令,迅速在北疆各军镇推广开来,虽起初引来不少老派马政官员的疑虑与抵触,但在实实在在的战力提升面前,所有杂音都迅速消弭。

玄甲铁骑,这支即将作为北伐先锋的王牌劲旅,率先完成了全员换装。阳光下,黑色的甲胄与闪亮的蹄铁交相辉映,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大战的鼓点,已然敲响。

八王府内的气氛,也随之绷紧到了极致。粮草辎重日夜不停地调运出城,军械库昼夜不息地赶工,一队队奉命集结的将领频繁出入,带来各地的军情与请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汗水和一种压抑的兴奋感。

栖梧苑,却仿佛成了这片喧嚣躁动中,一个奇异而静谧的孤岛。

崔锦书肩伤未愈,但已不再终日卧榻。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墨发简单绾起,坐于窗下长案前,案上铺开的并非军报图纸,而是一套崭新的、尚未装配的玄色明光铠。甲叶冰冷坚硬,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这是王府匠作为李承民量身打制的出征战甲。不同于仪仗用的华丽铠甲,此甲更注重实战防护,每一片甲叶都经过千锤百炼,关节处设计精巧,既保证灵活又不失坚固。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云裳在一旁默默研墨(并非写字,而是一种特制的防锈油膏)。她伸出纤细却稳定的手,拿起一块护心镜,指尖拂过冰冷光滑的表面,眼神专注而复杂。

然后,她拿起一旁银盘中的一把小巧锋利的金剪刀。

云裳见状,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不解。

崔锦书没有解释。她微微侧头,左手拢起自己一缕垂落肩头的乌黑长发。发丝柔软光滑,如同上好的墨缎。她凝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却清晰可闻的脆响。

一缕长约尺许的青丝,应声而落,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云裳瞬间瞪大了眼睛,掩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剪发,若非出家或遭遇大不幸,乃是极大的忌讳!

崔锦书却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将那缕断发仔细地分成数股,指尖灵活地编织起来,很快编成一条细韧的、蕴含着奇异力量的黑色绳缕。

她俯身,开始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发绳,穿过护心镜内侧几个不起眼的、用于连接衬里的铆孔,仔细地系紧、固定。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

“待凯旋,”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为君……重梳同心髻。”

同心髻……那是女子新婚时,由夫君亲手绾就的发式,寓意白首同心,永不分离。

她从未与他有过这样的仪式。他们的婚姻,始于冰冷的契约与算计。可此刻,她却以这样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将自己的一部分,悄然缝进了他的护身铠甲之中。无关权谋,无关交易,只是一种……最原始的祈愿与连系。

云裳在一旁看着,眼圈微微泛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震动。

固定好发绳,崔锦书并未停手。她又取过一套特制的、极其纤薄的近乎透明的油绸囊袋,以及数十个细如米粒、以不同颜色细线缠绕区分的小药囊。囊中是她这些时日凭借记忆与太医署秘方,精心调配提纯的解毒丹、止血散、清心丸……乃至应对几种罕见剧毒的应急药剂。

她开始将这些微小的药囊,以极其巧妙的方式,逐一嵌入铠甲的内衬夹层之中,对应着人体几处要害大穴附近。指尖翻飞,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甲胄护人,她欲护甲胄之下那人。

这并非命令,亦非交易筹码。这是她悄然赋予这副冰冷杀器的、一丝不为人知的温度与生机。

前院书房,气氛则截然不同。

李承民坐于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正与数名心腹将领进行出征前的最后一次军议。沙盘推演,兵力调配,粮草路线,应急预案……每一项都被反复斟酌,力求万无一失。他的声音冷静果决,眼神锐利如鹰,每一个命令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而,在军议间歇,众人短暂休憩之时,他的目光却偶尔会掠过窗外,望向栖梧苑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一个隐秘的机括,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沉凝。

夜幕降临,将领们告退。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

李承民并未立刻休息。他驱动轮椅,来到书房内侧一间平日紧锁的静室。室内并无奢华陈设,只有一应俱全的工匠工具,以及一些半成品的机括零件。这里是他极少为人所知的、用于亲手调试和改进随身兵刃与护具的地方。

此刻,静室中央的架子上,平放着一张弓。

一张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惊人力量感的长弓。弓身以百年柘木为心,反复揉捻烤制,弹性极佳却又坚韧无比。弓臂两侧,却镶嵌着打磨得极薄极韧的玄铁片,既增加了磅数,又赋予了弓身无与伦比的强度与稳定性。弓弦则以某种异兽的筋腱混合金丝绞成,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暗金色泽。

这是一张尚未命名的、为他量身打造的强弓,足以在三百步外洞穿重甲。他为其取名“落日”。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近乎珍重地抚过光滑冰冷的弓身,感受着那蕴含其中的、足以撕裂苍穹的磅礴力量。

良久,他自怀中取出一柄极其纤细、刃口锋利的刻刀。

他沉吟片刻,刀尖缓缓落下,并非在显眼的弓臂或弓弰上,而是在手握的弓弣内侧,一个极其隐蔽、唯有持弓者本人才能感受到的位置。

刀尖游走,极其缓慢,却又稳如磐石。细微的金石摩擦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渐渐地,一行极小、却极其清晰深刻的字迹,于弓弣内侧显现:

“身付山河,心付卿。”

七个字,铁画银钩,深嵌木中,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

刻毕,他指腹轻轻抚过那微凹的刻痕,目光幽深,仿佛透过这冰冷的弓身,看到了那个在窗下为他甲胄缝入青丝与药囊的身影。

他沉默良久,最终将“落日”弓仔细放入一个沉木长盒中。

“影七。”他低声唤道。

影七如同影子般现身。

“将此弓,送入栖梧苑,置于王妃案上。”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必多言。”

“是。”影七双手接过长盒,悄无声息地退下。

栖梧苑内,崔锦书刚将最后一片甲叶的内衬处理完毕,指尖因长时间精细操作而微微发酸。

云裳正将裁剪甲衬时落下的一些零碎布条收拾起来,准备拿去丢弃。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影七捧着长盒入内,一言不发,将盒子轻轻放在崔锦书面前的案上,随即躬身退去。

崔锦书微微一怔,看着那陌生的长盒。她伸手打开盒盖。

一张造型强悍、充满力量感的巨弓,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软缎之上。弓身线条流畅,材质非凡,即便静置,亦能感受到其蕴含的恐怖张力。

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伸手将弓取出。入手沉甸甸的,冰冷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制弓者倾注的心血与期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滑过弓身,最终停留在了握持的弓弣处。

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她仔细触摸,感受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木材天然纹理的凹痕。她拿起烛台,凑近仔细观看。

烛光下,那一行深刻入木的、极小却无比清晰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身付山河,心付卿。

崔锦书的手指猛地一颤,烛火随之晃动。她呼吸骤然停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涌上一股滚烫的、几乎让她不知所措的热流。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行字,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入她的眼底,烫入她的心尖。

身付山河……是他的责任,他的抱负,他的沙场。

心付卿……是……是她?

这是承诺?是告别?还是……什么?

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他或许仍在处理无尽的军务。一股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用以自卫的冷静与疏离。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从未关紧的窗缝吹入,卷起案几上云裳还未收走的、裁剪衬里留下的零碎布条,纷纷扬扬,如同蝴蝶般在室内飞舞盘旋。

而她的手中,那张巨弓的弓弦,不知何时已被她无意识地轻轻勾动,绷成一道饱满而危险的、蕴含着无尽力量的直线。

碎布柔软飘零,无序纷飞。

弓弦紧绷如铁,直指目标。

一柔一刚,一乱一序,在这静谧的夜晚,在这即将离别的前夕,以一种无比突兀却又奇异和谐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崔锦书紧紧握着手中的“落日”弓,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行刻字,如同最炽热的火焰,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夜,深了。

辕门之外,已是秋风肃杀。

而某些深藏的情感,却在这离别的黎明前,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