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卷着血腥气,从敞开的卧房门洞灌入,吹得火把光焰摇曳不定,在陆昭冷硬的银鳞甲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站在门内阴影与门外火光的交界处,如同一尊刚从地狱血池中踏出的修罗,目光却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冷,死死锁在门口那个绯色的身影上。
柳含烟。
苏州城“醉仙楼”的头牌花魁,此刻在两名锦衣卫缇骑的挟持下,如同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娇花。单薄的绯色舞衣在寒风中瑟瑟,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却也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更加苍白。绝美的脸上泪痕未干,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微微颤抖着,那双含烟笼雾的美眸里,盛满了惊惶、无助、泫然欲泣的柔弱。任何男人见了,恐怕都会心生无限怜惜,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好生安慰。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门内——那血泊中死不瞑目的肥硕尸体,那散落一地的、溅满暗红斑点的惨白纸人碎片,那被暴力捅穿的紫檀木承尘破洞,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和甜腻纸灰味——她的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没有尖叫。
没有瘫软。
没有像其他女眷那般歇斯底里的崩溃。
那双含泪的美眸深处,在那惊惶的水光之下,陆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近乎冷漠的平静。甚至…是一丝极快收敛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这绝非一个养尊处优、只知歌舞承欢的花魁,骤然面对如此血腥恐怖场景时该有的反应!
陆昭嘴角那点惯常的、温和的弧度,彻底消失无踪。他向前踏出一步,银鳞甲叶发出细微却沉重的摩擦声,彻底从门内的阴影中走出。灯火清晰地照亮了他脸上岩石般的冷峻,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眸。
“柳姑娘。”陆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清晰地压过了前院残余的混乱哭嚎,“子时三刻,李员外毙命之时,你在何处?做何事?”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紧紧锁住柳含烟的双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柳含烟似乎被这冰冷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被身后的缇骑挡住。她抬起纤纤玉手,用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柔弱,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晰:“回…回禀大人…妾身…妾身当时在…在‘醉仙楼’自己的绣阁里…李员外…李员外昨夜宴客,点了妾身的《霓裳羽衣》…舞罢已是亥时末(约晚上11点)…妾身…妾身身子乏了,便…便先行告退回了绣阁歇息…一直…一直在房中…未曾外出…”
“可有人证?”陆昭的声音毫无波澜,步步紧逼。
“有…有的…”柳含烟连忙点头,泪珠儿又滚落下来,“伺候妾身的丫鬟小翠…还有…还有隔壁厢房的乐师刘师傅…他们…他们都可以为妾身作证…”她微微侧首,看向前院女眷被拘押的方向,似乎想寻找那个叫小翠的丫鬟。
陆昭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偏移,依旧如同冰锥般钉在她脸上:“亥时末回房?子时三刻案发…这中间,足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了,柳姑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
柳含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大人…大人明鉴!妾身…妾身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况且…况且醉仙楼离李府隔着大半个苏州城…妾身…妾身如何能飞过来杀人?又…又怎敢杀人?”她的话语逻辑清晰,辩解有力,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急切和委屈。
“是吗?”陆昭忽然微微俯身,凑近了一些。他身高八尺,猿臂蜂腰,此刻俯视着娇小的柳含烟,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剖开她楚楚可怜的表象,直刺灵魂深处。“那么…柳姑娘,可否解释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鬓角处——那里,几缕被切断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飘拂,“…这声琵琶,从何而来?”
陆昭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铮——!”
“就在刚才,就在这间卧房之内,就在本官…勘验现场之时!”陆昭的目光死死锁住柳含烟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声琵琶!短促!冰冷!如同冰珠坠玉盘!其声清越,穿透这李府前院的哭嚎混乱,精准无误地传入这间血腥卧房!柳姑娘身为醉仙楼头牌,精通音律,对此…作何解释?!”
轰!
如同平地惊雷!
柳含烟娇躯剧震!脸上那层楚楚可怜的柔弱面具瞬间碎裂!她猛地抬起头,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眼神,绝非伪装!是真正被戳穿秘密、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震惊和恐惧!
“不…不可能!”她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尖锐,“大人…大人定是听错了!或是…或是府中其他乐器的声音!妾身…妾身当时远在醉仙楼!如何…如何能在此处弹奏琵琶?!”
“听错?”陆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讽刺的弧度,他缓缓直起身,目光如同俯视猎物的鹰隼,“那琵琶音色,清冽孤绝,穿透力极强,绝非寻常乐器所能模仿。整个苏州府,能弹出此等音色的,本官所知,唯柳姑娘你一人!”
他向前一步,气势如山岳倾倒:“况且,那琵琶声响起之时,正是本官…”陆昭的话音微妙地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属于轮盘反噬的阴霾,“…遭遇些许意外之时!这声琵琶,来得如此‘恰到好处’!柳姑娘,你告诉本官,这是巧合吗?!”
柳含烟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眼神慌乱地闪烁着,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身后如铁塔般的缇骑牢牢挡住。那层精心编织的柔弱伪装,在陆昭步步紧逼、直指核心的质问下,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彻底消散!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苍白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决绝?
就在这时!
“大人!大人!有发现!”一个六扇门的捕快气喘吁吁地从前院狂奔而来,脸上带着惊悸和兴奋交织的复杂神色,手中高举着一小片染血的、边缘焦黑的碎纸片!那纸片呈暗红色,明显是某种特殊染制,上面隐约可见半朵用金粉勾勒的、极其妖异的曼陀罗花纹!
“这是在…在赵小六的尸体旁边发现的!就…就掉在他被割开的脖子旁边的血泊里!像…像是被火烧过一角!”捕快的声音都在发抖。
曼陀罗花纹碎纸片!
陆昭和陈铁骨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柳含烟在看到那片碎纸的瞬间,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仿佛那片染血的碎纸,比眼前的锦衣卫百户更让她感到恐惧!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单薄的舞衣下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陆昭猛地回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再次狠狠刺向柳含烟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看来,柳姑娘认得此物?”陆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杀意,“‘纸裁命,血染花’…苏州城西,‘鬼手’白姑的纸扎铺,独门标记!”
“白剪秋?!”陈铁骨失声惊呼,脸色骤变!这个名字,在六扇门的案卷里,可是挂着号的危险人物!
柳含烟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中的惊骇和恐惧达到了顶点!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陆昭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压迫,“你和白剪秋,是什么关系?!李万财之死,赵小六之死,是不是你们所为?!那声琵琶,是不是你们联络的信号?!”
“不…不是我…”柳含烟的声音微弱如同蚊蚋,充满了绝望的颤抖,“我…我只是…”
“报——!!!”一声更加凄厉、带着血腥味的嘶吼,如同丧钟般从李府大门方向传来!一个浑身浴血、胳膊上插着半截乌黑弩箭的锦衣卫缇骑踉跄着冲进前院,嘶声力竭地吼道:
“百户大人!城西!城西纸扎铺!‘鬼手’白姑…杀出来了!她…她操控着纸人!见人就杀!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挡…挡不住啊!!!”
轰!!!
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
前院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混乱和恐惧,瞬间被点燃、爆炸!
“纸人杀人!真的是纸人索命啊!”
“鬼!是厉鬼索命!快跑啊!”
“救命!我不想死啊!”
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嘶吼声再次冲天而起!人群彻底崩溃,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开始不顾一切地推搡、冲撞试图维持秩序的捕快和缇骑!
“白剪秋!”陈铁骨目眦欲裂,猛地拔出腰间的镔铁水火棍,“大人!卑职带人……”
他话未说完!
异变再生!
嗤!嗤!嗤!嗤!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李府围墙外、临近前院的一处黑暗角落激射而来!
目标,并非混乱的人群,而是——站在卧房门口,正成为所有目光焦点的陆昭和柳含烟!
乌光细若牛毛,在跳跃的火光下几乎无法捕捉!速度快如闪电!带着一股阴冷的腥甜气息!
又是毒针!而且是极其歹毒的攒射!覆盖了陆昭和柳含烟周身要害!
“大人小心!”陈铁骨狂吼一声,想也不想,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失控的蛮牛,再次舍身扑向陆昭身前!同时手中沉重的镔铁水火棍舞出一片乌光,试图格挡!
但这一次,毒针来得太快!太刁钻!数量也更多!
噗!噗!
两根毒针被陈铁骨拼命舞动的水火棍勉强扫飞!
但另外两根!
一根带着死亡的寒光,直射陆昭咽喉!另一根,则阴毒无比地射向柳含烟的心口!角度极其刁钻,完全避开了挡在前面的陈铁骨!
陆昭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在那毒针及体的刹那,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极其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要害!但!
嗤!
那根射向他咽喉的毒针,擦着他颈侧的银鳞甲护颈边缘飞过,带起一溜火星!尖锐的破甲声令人牙酸!同时,另一根射向柳含烟的毒针,也因为他这极限的闪避动作带起的劲风,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移!
“呃啊!”柳含烟一声短促的痛呼!
那根毒针没有射中心脏,却狠狠地钉入了她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剧痛让她瞬间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猛地一软,向下倒去!
“保护大人!”“有刺客!放箭!”周围的锦衣卫缇骑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出腰刀,朝着毒针射来的方向扑去!弓弩手也慌忙上弦!
然而,围墙外的黑暗中,一片死寂。偷袭者一击不中,如同鬼魅般消失无踪。
“柳姑娘!”陈铁骨惊怒交加,连忙想去查看柳含烟的伤势。
“别动她!”陆昭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看也没看肩头渗血的柳含烟,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瞬间扫过那根钉在她肩头的毒针——针尾乌黑,针尖泛着幽蓝的光芒,与她之前所中的迷药气息截然不同,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针上有剧毒!乱动加速毒血攻心!”陆昭的声音又快又冷,“拿火把!刀!烈酒!快!”
他的命令简洁有效。立刻有缇骑递上火把和一把锋利的匕首,另一人解下腰间装烈酒的水囊。
陆昭一把扯下自己的一块内衬衣角,用烈酒浸透。动作快如闪电!他一手按住因剧痛和恐惧而微微抽搐的柳含烟,另一手用酒浸的布条在伤口上方死死勒紧!阻止毒血回流!
“忍住了!”陆昭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
柳含烟痛得冷汗涔涔,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强忍着没有发出惨叫。她看着陆昭近在咫尺的、冷硬如石刻的侧脸,那双深邃眼眸中专注而冰冷的光芒,让她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竟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安全感?
陆昭拿起匕首,在火把上飞快地燎烤了一下。刀尖瞬间变得滚烫通红!他没有丝毫犹豫,快!准!狠!一刀划向柳含烟肩头毒针周围的皮肉!
嗤——!
皮肉被烧灼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柳含烟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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