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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陆宅外寂静得如同鬼蜮。陆昭却睁开了眼,毫无征兆地,像蛰伏的猛兽感应到了逼近的爪牙。他无声地坐起,黑暗中,那双眼睛比窗外的夜更沉。没有点灯,他径直走到窗边,指尖挑开一丝缝隙。
院中月光惨白,映着青石板路。一个东西突兀地立在那里,正对着他的卧房窗户。
那是一个纸人。
惨白的脸,两团刺目的胭脂红晕,朱砂点的唇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它身上套着一件裁剪粗糙、针脚歪斜的红色纸衣,胸口位置,一道用暗褐色颜料画出的、仿佛被血浸透的粗大裁缝线,从心口一直延伸到肚腹,狰狞得如同裂开的伤口。风很小,但这纸人却像扎根在地里,纹丝不动,那双空洞的纸眼,直勾勾地“望”着陆昭的窗棂。
来了。陆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白剪秋的催命符,终于送到了他陆昭的床头。
几乎是同时,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不是一道,而是成百上千!无数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芒的毒针,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暴雨,从院墙的阴影里、屋檐的瓦楞下、甚至脚下的石板缝隙中激射而出!目标只有一个——陆昭所在的窗口!毒针覆盖了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蓝汪汪的针尖在月光下闪烁,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
陆昭的身影却在毒针临体的刹那,原地消失了。没有风声,没有残影,仿佛他本就该在那个位置消失。
《惊影步》!
下一瞬,他鬼魅般出现在院中那纸人身侧三尺之地。速度之快,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唯有他落脚时带起的微风,拂动了纸人惨白的裙角。
“陆大人好俊的身手!”一声阴恻恻、如同砂纸摩擦的赞叹从纸人身上发出。纸人那僵硬的脖颈,竟发出“嘎吱”的摩擦声,缓缓转向陆昭的方向,纸做的眼珠空洞地“盯”着他。“可惜啊可惜,进了我这‘千机引魂阵’,便是大罗金仙,也得留下三分魂魄!”
话音未落,那纸人胸口的“血裁缝线”猛地裂开!仿佛一张巨口!没有血肉,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中爆发出来,如同深海漩涡,疯狂拉扯着陆昭的身体,要将他拖入那未知的黑暗深渊!与此同时,地面青石板“咔咔”作响,数十个一模一样的惨白纸人破土而出,它们动作僵硬却迅捷无比,双臂挥舞间,无数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薄刃从纸做的袖口、指尖弹出,旋转着、切割着空气,组成一片森冷的刀轮风暴,从四面八方朝着被吸力拉扯的陆昭绞杀而去!
纸人成阵,吸魂夺魄,千刀碎身!这才是白剪秋真正的杀招!
陆昭的身体在恐怖的吸力下微微前倾,眼看就要被扯入那纸人胸口的黑洞。他眼中寒芒爆闪,体内沉寂的轮盘骤然疯狂转动,一股源于亘古的凶戾意志瞬间接管了他的身体!
【血光之运】!发动!
“吼——!”
一声非人的、饱含无尽怨毒与毁灭欲望的咆哮从陆昭喉咙深处炸响!他的双眼瞬间被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吞噬,周身爆发出如有实质的猩红煞气,将院中的月光都染上了一层血色!那恐怖的吸力碰到这血色煞气,竟如同冰雪消融,瞬间瓦解!
残魂降临!
“魑魅魍魉,安敢噬主?!”陆昭(残魂)的声音嘶哑扭曲,带着金铁摩擦的颤音。他无视了从四面八方绞杀而来的致命刀轮,猩红的双目死死锁定那个胸口裂开的纸人本体,或者说,锁定着藏匿在纸人深处、操控一切的那一丝精神核心!
他动了!不是闪避,而是迎着那绞肉机般的刀轮风暴,一步踏出!
嗤啦!嗤啦!
数片破碎的衣角被锋锐的纸刀瞬间削飞,甚至有几片纸刃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皮肤,留下浅浅的白痕。但他冲势不减反增!《惊影步》在残魂的催动下,爆发出了远超陆昭自身极限的恐怖速度!身影在漫天刀光和纸人缝隙间拉出一道道肉眼难辨的血色残影,快得超越了阵法的反应!
“不可能!”纸人深处,传来白剪秋惊骇欲绝的尖叫。他赖以成名的千机引魂阵,竟被对方以这种蛮横到不讲理的方式直捣核心!
瞬息之间,陆昭(残魂)已出现在那核心纸人面前,一只缭绕着猩红煞气的手掌,无视了纸人胸口黑洞残余的吸扯之力,带着撕裂一切的暴虐,狠狠插了进去!
“给我——碎!”
噗嗤!
一声沉闷的撕裂声响起。陆昭的手掌穿透了纸人的胸膛,仿佛穿透了某种坚韧的皮革,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藏在纸人胸腔深处的一个硬物——一个由无数细密铜簧、锋利刀片和诡异符文缠绕包裹而成的、核桃大小的黑色核心!那核心还在疯狂搏动,如同活物的心脏!
“不——!”白剪秋绝望的嘶吼仿佛从虚空中传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这是他机关术的精华,也是他精神寄托的核心所在!
残魂控制的陆昭脸上露出一个狰狞而快意的笑容,五指猛地一收!猩红煞气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疯狂钻入那精巧而致命的黑色核心!
咔嚓!滋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崩裂声密集响起!核心上的符文瞬间黯淡、湮灭,精密的铜簧被蛮力扯断,锋利的刀片被煞气腐蚀得坑坑洼洼。整个核心在陆昭掌中爆开一团刺目的电火花和黑色的烟雾,彻底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就在核心被捏碎的瞬间——
嗡!
整个庭院仿佛震动了一下。那些围攻陆昭的纸人刀轮动作猛地一僵,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它们眼中幽绿的光芒瞬间熄灭,挥出的纸刃无力地垂落,旋转的刀轮戛然而止。紧接着,所有纸人如同被抽走了骨架,哗啦啦瘫软在地,重新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惨白纸片。漫天飞舞的毒针也失去了动力,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千机引魂阵,破!
核心破碎的反噬之力顺着那无形的精神联系,狠狠轰击在暗处操控者的灵魂深处!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纸扎铺的方向传来,划破夜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灵魂撕裂的绝望,随即戛然而止。
陆昭眼中的猩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残魂的暴虐意志被轮盘强行收回。他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强行压制残魂带来的精神冲击如同钢针在脑中搅动。但他站得笔直,眼神冰冷如初,只是呼吸略有些急促。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团彻底报废、还在冒着黑烟的机关核心残骸。
“雕虫小技。”陆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冷冽如冰。他随手将那废铁般的核心残骸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是陆昭手下几名得力小旗的声音,充满了惊惶。
陆昭脚下,白剪秋倒在他那堆引以为傲的纸人纸马中间。他双目圆睁,几乎要凸出眼眶,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七窍之中流出细细的黑血。他的死状极其诡异,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仿佛要将心脏掏出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身体表面,不知何时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如同纸灰般的白色粉末。
陆昭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尸体,便移开目光。反噬而亡,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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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紫禁城,东宫。
太子朱常洛一身杏黄常服,端坐于书案之后,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但眼神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锐利。他手中翻阅的,正是陆昭呈上的关于“纸人裁命案”的详尽结案奏章,以及一份附着关键证据的密档。
奏章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白剪秋为报私仇(隐去了柳含烟复仇的细节,只强调白剪秋为当年被分赃不均的同伙所害),利用其精妙机关术和乐坊花魁柳含烟的裁纸技艺,制造连环纸人凶案,残害朝廷命官。锦衣卫百户陆昭,明察秋毫,勇闯凶巢,捣毁其纸人作坊,于千机引魂阵中力毙元凶白剪秋。六扇门捕头陈铁骨于支援途中,为救同僚,不幸身中白剪秋遗留的“幽篁引”剧毒,虽经名医林半夏全力救治,暂时保住性命,但余毒深入脊髓,致其下肢瘫痪,余生恐难离床榻…
当看到陈铁骨为救同僚而中毒瘫痪的段落时,太子握着奏章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赞赏。
“好!好一个忠勇之士!好一个明察秋毫的陆昭!”太子放下奏章,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振奋和激赏,“此案盘根错节,凶徒手段诡谲阴毒,更兼涉及数名官员,若非陆卿胆大心细,智勇双全,焉能如此迅速勘破奇案,擒杀元凶,还京师一片朗朗乾坤!更难得的是,陆卿麾下,亦有陈捕头这般舍生取义、忠勇无双的义士!”
他看向侍立在一旁、同样面带赞许之色的东宫属官,朗声道:“传旨!六扇门捕头陈铁骨,忠勇可嘉,舍身护佑同袍,赐金百两,良田五十亩,着太医院竭尽全力为其诊治,所需药材,皆由内库支取!擢其子入国子监读书!”
“皇上有旨!锦衣卫百户陆昭,破案神速,除奸戡乱,功在社稷!特赏穿银鳞甲,擢升锦衣卫副千户!加‘忠勇勤勉’四字考语!望卿再接再厉,为君分忧,肃清寰宇!”
银鳞甲!副千户!
侍立的太监和属官们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和羡慕。银鳞甲乃御赐重宝,非立下殊勋者不可得,不仅象征无上荣宠,其本身也是由能工巧匠以秘银混合精钢打造,轻薄坚韧,寻常刀剑难伤,是保命护身的至宝!而由百户直接擢升副千户(从五品),更是越级提拔,足见皇上和太子对此案的满意和对陆昭的器重!
“臣,陆昭,叩谢皇上陛下天恩!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陆昭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多少激动,只有一片沉凝的肃杀。麒麟服下的身躯挺拔如松。
太子看着阶下跪着的年轻身影,看着他身上那件崭新、代表着更高权柄的副千户麒麟服,以及那平静面容下深不见底的眼神,心中那份招揽之意更浓。此人能力卓绝,心性更是坚韧如铁,手段狠辣果决却又懂得分寸(奏章中隐去了柳含烟的真实作用),正是他东宫目前急需的孤臣、利刃!
“陆卿平身。”太子语气温和,带着亲近之意,“此番辛苦陆卿了。京师魑魅魍魉,暗流涌动,日后仰仗陆卿之处尚多。望卿不负此甲,不负孤望!”
“臣,定当肝脑涂地,为殿下肃清奸佞,以报君恩!”陆昭起身,抱拳沉声应道,话语铿锵,如同金铁交鸣。
阳光透过东宫殿宇高大的窗棂照射进来,落在陆昭身上崭新的麒麟服和那件熠熠生辉的银鳞软甲上,反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那光芒,似乎也预示着,一颗令整个京城黑暗势力都为之胆寒的新星,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冉冉升起。副千户的权柄,银鳞甲的光辉,如同无形的战书,宣告着陆昭时代的序幕,已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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