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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内,檀香缭绕,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凝结的肃杀之气。蟠龙金柱森然矗立,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班,人人屏息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脚下的金砖缝隙里随时会钻出噬人的毒蛇。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身着绛紫蟒袍,低眉顺眼地侍立在御座旁,如同一条假寐的老龙,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袍袖下摆,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宣——锦衣卫副千户陆昭,上殿觐见——!”
尖利悠长的通传声,如同利刃划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丹陛之下,那踏着猩红御道、稳步而来的身影上。
玄色大氅,金线祥云在殿内明亮的宫灯下流淌着内敛而厚重的光泽。大氅之下,猩红的蟒袍若隐若现,四爪巨蟒盘踞肩头,冰冷的竖瞳仿佛活了过来,俯视着满朝朱紫。陆昭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这金銮殿的威严。他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却如同淬炼过地狱烈焰的寒星,锐利、深邃、洞穿一切虚妄。肩头虽被蟒袍遮掩,但那份浴血杀伐后沉淀下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却无声地弥漫开来,让靠近御道的几位文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走到丹陛之下,距离御座十步之遥,站定。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声音平稳清晰:“臣,锦衣卫副千户陆昭,奉旨查办应天府‘腐尸撑船、磷火焚江、毒烟害命、祸乱江防’之谋逆大案,现已告破,特来复旨!”
“讲。”龙椅之上,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遵旨。”陆昭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煞白的王振,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
“此案首恶,私盐枭首杜九,盘踞龟背滩沉船坞多年,结党营私,武装盐枭,私造战船,已成江心毒瘤!其罪一:勾结妖人孙不仁,以腐尸立船,磷粉混盐,制造‘鬼船’‘鬼火’之邪异,散布童谣妖言,惑乱民心,动摇江防!其罪二:以孙不仁所制之阴毒磷粉,混入私盐,于码头制造爆燃毒烟,致使官军、漕帮百姓数十人中毒,毒发后体生异鳞,痛痒钻心,生不如死!若非医官林半夏舍命试药,以邪制邪,提取‘逆鳞血清’,死伤更巨!其罪三:为谋暴利,更兼包藏祸心,私设水牢,以邪法饲育异兽,残害无辜,充作守门恶犬!其行径之恶毒,用心之险恶,实乃十恶不赦之谋逆!”
陆昭每说一句,殿内的温度仿佛就降低一分。杜九的罪行被条分缕析,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尤其是“体生异鳞”、“饲育异兽”等骇人字眼,更是让不少官员倒吸冷气,面露惊惧。
“杜九业已伏诛,毙命于龟背滩沉船坞!”陆昭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然,此獠何来胆量,敢行此谋逆之举?何来财力,豢养私兵、制造磷毒、饲育异兽?何来门路,将掺有磷粉之‘鬼盐’运销各地?”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刺御座旁的王振!
“皆因朝中有人,为其庇护!为其输送钱粮!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更将工部格物院淘汰之危险磷粉硝石等物,假其之手,‘物尽其用’,祸乱江防!”
轰——!
如同惊雷炸响!虽然早有风声,但当陆昭如此直白、如此凌厉地将矛头指向权倾朝野的王振时,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低低的惊呼、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王振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
王振身体猛地一晃,差点站立不稳,他强自镇定,尖利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陆昭!你…你血口喷人!污蔑咱家!你有何证据?!”
“证据?”陆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死神的微笑。他猛地从怀中取出那本用油布严密包裹的《丙戌至壬寅,江南盐铁漕运诸项分润总录暨王公恩赏录》,高高举起!
“此乃臣于龟背滩沉船坞密室暗格之中,亲手所得!内里详细记录杜九历年私盐所得、分润去向!更有其幕后主使,如何将工部淘汰之危险磷硝等物,经东厂渠道,‘赏赐’于他,令其用于制造爆燃毒烟,祸乱江防之铁证!”
哗——!
大殿彻底沸腾!那本厚厚的册子,此刻仿佛重于千钧,是烧红的烙铁,是催命的符咒!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一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跑下丹陛,从陆昭手中接过那本仿佛带着血腥气的账册,小跑着呈给皇帝。
皇帝并未立刻翻看,而是将那本册子重重拍在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满朝文武心头一跳!
“王振!”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你有何话说?!”
“陛下!陛下明鉴啊!”王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额头将金砖磕得砰砰作响,“这…这定是陆昭伪造!是构陷!是…是杜九那等卑贱匪类临死攀咬!老奴…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表!岂会…岂会与那等腌臜之徒勾结…陛下…陛下…”他哭嚎着,声音凄厉,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伪造?构陷?”陆昭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响起,压过了王振的哭嚎,“那曹白鲨私通杜九,收受巨额贿赂,为其充当保护伞,人赃并获!其心腹‘鬼影子’刘三,于东厂被围剿之际,仍试图以‘蜂鸟’密信传递消息,通知同党毁账灭迹!其密信原件及破译文本,连同曹白鲨亲口招供之供状、王公公心腹信物玉蟾蜍印钮、以及东厂番子强攻沉船坞、意图毁灭铁证所遗留之兵刃、腰牌、尸骸,俱已封存!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王公公,还要看吗?!”
陆昭每说出一件证据,王振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就灰败一分。当最后那句“铁证如山”如同重锤般砸下,王振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精气神,瘫软在地,只剩下无意识的、筛糠般的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完了!彻底完了!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振粗重绝望的喘息声。所有的目光,都带着震惊、鄙夷、幸灾乐祸或兔死狐悲的复杂情绪,看着这位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如同一条濒死的癞皮狗,瘫在冰冷的金砖上。
“陛下。”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太子朱常洛,身着明黄四爪蟒袍,越众而出,对着御座躬身道,“东厂提督曹吉祥(王振心腹,此时应已被控制),御下无方,致使曹白鲨此等败类勾结匪类,祸乱江防,毒害官民,罪责难逃!儿臣以为,当立刻革去曹吉祥东厂提督之职,锁拿下狱!东厂上下,需严加整饬!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品阶,一律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瘫软的王振,继续道:“至于王公公…年事已高,又受此惊吓,恐不堪司礼监繁剧。儿臣斗胆,请陛下念其多年侍奉辛劳,恩准其…荣养。”
“荣养”二字,如同最后的盖棺定论,彻底断绝了王振的所有生机。这是最体面,也是最彻底的放逐。从此,他将远离权力中心,在某个偏僻的角落,无声无息地腐烂。
皇帝的目光在太子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殿下如标枪般挺立的陆昭,最后落在瘫软如泥的王振身上。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准太子所奏。”
“曹吉祥,革职,锁拿,交三司会审!”
“东厂上下,由锦衣卫协同三法司,严查!涉案者,严惩不贷!”
“王振…年迈昏聩,不堪驱使。着,即日迁出司礼监,恩准…荣养于西山皇庄。无诏,不得擅离!”
“锦衣卫副千户陆昭,忠勇果毅,智破谋逆大案,肃清江防,功勋卓著!擢升锦衣卫千户,实授!掌北镇抚司诏狱审讯之权!另,赏黄金千两,东珠十斛!”
“医官林半夏,临危不惧,妙手仁心,研制血清,活人无数!擢升太医院院判(正六品),专司毒理疫病之研!赐金针一副,御药房药材,随其取用!”
“漕帮帮主赵四海,御下不严,致使帮众卷入谋逆,本应重处!念其迷途知返,协助破案有功,着其戴罪立功!整顿漕帮,肃清杜九余孽!其帮中精锐,可酌情编为‘漕运巡检营’,归应天府兵马司节制!专司长江水道缉私巡防!”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疾风骤雨,砸在寂静的大殿之上!每一道旨意,都代表着权力的更迭与利益的重新分配!陆昭升迁,实权在握!林半夏入主太医院,专攻毒理!漕帮被收编,纳入官府体系!而曾经权倾朝野的王振一党,彻底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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