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草民),叩谢陛下天恩!”陆昭、以及被宣召上殿听封的赵四海、林半夏(虽重伤未愈,特许软轿抬至殿外听旨)同时行礼。
陆昭起身,玄色大氅下的蟒袍猩红刺目。锦衣卫千户的腰牌沉甸甸地落入掌心。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满朝神色各异的文武,最后与太子朱常洛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太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更深沉的期许。
风暴的中心,已然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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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北镇抚司衙门深处。新挂上的“千户”牙牌在烛光下泛着乌沉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新刷桐油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气——那是权力交接时必然伴随的清洗。
陆昭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玄氅已换,肩头伤口被仔细包扎,隐在锦缎之下。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甚至更添几分深潭般的沉静。案头,摊开着几份卷宗:沉船坞缴获的金银盐引清册、东厂涉案人员的初步口供、以及那份足以掀翻半个江南的《总录》抄本。
脚步声响起,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林半夏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换上了太医院正六品院判的青色官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左臂依旧用绷带吊在胸前。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比以往更加明亮,如同寒潭映月,沉淀着劫后余生的坚韧与对医道的执着。
“陆大人。”她微微躬身行礼,动作因伤势而略显僵硬。
“林院判不必多礼。”陆昭抬手示意她坐下,“伤势如何?”
“毒素已清,余下皆是皮肉之苦,将养些时日便好。”林半夏声音平静,目光落在陆昭肩头,“倒是大人,伤及筋骨,还需谨慎。”
“无妨。”陆昭语气平淡,仿佛那深可见骨的刀伤只是蚊虫叮咬。他目光转向林半夏:“此次毒鳞之祸,凶险异常。若无院判妙手回春,以邪制邪,后果不堪设想。此间凶险,陆某铭记。”
“分内之事。”林半夏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毒鳞秘录》虽邪,却也揭示了某些毒理异变的极致可能。孙不仁其人该死,但其对‘异变’的理解,或可反用于救人之道。下官入主太医院毒理所,正欲以此为基础,研习更深。”
“善。”陆昭点头,“院判所需一切,镇抚司倾力支持。毒理一道,凶险莫测,望院判善自珍重。”
“谢大人。”林半夏颔首,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用蜡封好的小瓷瓶,放在案上,“此乃下官以‘逆鳞血清’为基础,辅以《秘录》所载几味中和药材,反复试炼而成。虽无法根除那磷毒异变之根,但若遇紧急,或可压制毒性蔓延,争取一线生机。大人身处漩涡,或…有用。”
陆昭看着那小小的瓷瓶,蜡封下隐隐透出一丝暗红光泽。他没有推辞,将瓷瓶收起:“有心了。”
林半夏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在侍女搀扶下退了出去。她背影单薄,却带着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林半夏刚走,沉重的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陈横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大步走了进来,身上崭新的百户服似乎还不太合身,绷着他虬结的肌肉。他脸上那道在龟背滩留下的新疤还泛着红,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眼中精光四射。
“大人!”他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按您吩咐!曹吉祥那老阉狗和他手下几个铁杆心腹,已‘请’进诏狱最底层‘寒水间’!兄弟们都‘伺候’着呢!保证把他们这些年干的腌臜事,连小时候偷看隔壁寡妇洗澡都吐得干干净净!”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带着一股血腥气。
“东厂那边,张捷带着咱们的人,还有三法司派来的几个书呆子,正挨个‘过筛子’!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空出来的位置,正好换上咱们的人!嘿嘿,以后这东厂,至少一半得听咱们的招呼!”
“漕帮那边,赵四海那老小子滑头得很!不过被大人您和王振那档子事吓破了胆!现在乖得像孙子!他手下那些能打的,已经挑拣出来三百人,正在城外大营接受整编,打散了塞进新成立的‘漕运巡检营’!领头的几个,都是咱们安插进去的老兄弟!装备按边军的标准配!以后这长江水道,就是咱们的猎场!杜九那点家底,连人带船,都充公了!银子、盐引,堆满了三个库房!张捷正带人清点造册!”
陈横语速极快,唾沫横飞,将陆昭交代的事项一一汇报,条理分明,显然已将副手之责担了起来。
陆昭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权力的触角,正通过东厂的渗透、漕帮的收编、以及掌控在手的庞大财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延伸出去。
“做得好。”陆昭颔首,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告诉赵四海,安分守己,漕帮还是他的。若再生异心…”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让陈横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属下明白!”陈横重重点头。
“龟背滩沉船坞,清理干净。所有痕迹,抹掉。那头怪物的残骸,烧成灰,撒入大江深处。孙不仁的密室,连同那些邪门器物,彻底焚毁。”陆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余韵,“此案,到此为止。”
“是!”陈横肃然应命。他知道,大人这是要彻底斩断与那邪异过往的联系,将一切可能的隐患,都埋葬在江底淤泥之中。
陈横领命退下。签押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陆昭的目光,落在案头那本摊开的《总录》抄本上。王振的名字虽被圈出,但后面那几个若隐若现、位高权重的名字,却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扳倒王振,只是开始。这张网,比他想象的更大,更深。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的木窗,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倾泻而入,照亮了他半边脸庞,也照亮了玄色大氅下那抹若隐若现的猩红蟒纹。蟒首狰狞,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权力,如同这长江之水,看似平静,深处却暗流汹涌,足以吞噬一切。他得到了副千户的实权,掌控了诏狱,渗透了东厂,收编了漕帮,财富如山。但更大的风暴,已然在平静的水面下酝酿。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龟背滩血战的粘腻与沉船坞暗格的冰冷。脑海中,那沉寂的轮盘虚影,在【血光之运】与【厄运】的激烈碰撞后,仿佛又凝实了一丝,盘面上那些扭曲的符号也似乎清晰了一点。一种玄之又玄、关于命运流转、气机消长的模糊感悟,如同江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劫运经》…掌控气运…篡改命途…
这超越低武世界极限的野望,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心中悄然生根。
“呼…”陆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疲惫尽褪,只剩下更加幽深、更加锐利的锋芒。他关上了窗户,将暖阳隔绝在外。签押房内,光影明灭,只剩下他如同山岳般挺直的背影,和案头那本无声诉说着无尽贪婪与罪孽的《总录》。
蟒袍已加身,权柄紧握。
但这江海之阔,暗流之深,才刚刚向他展露冰山一角。
而他的路,注定要以血铺就,直通那权倾天下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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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盐渡船案·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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