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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铁踏碎积水的青石板,溅起的泥点如同泼墨,落在寒山寺斑驳褪色的山墙上。这座坐落在京师北郊的古刹,在铅灰色的天幕和瓢泼大雨的笼罩下,褪去了所有香火鼎盛时的庄严宝相,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压抑的阴森。庙宇的轮廓在雨雾中模糊,黑沉沉的殿宇飞檐如同蛰伏的巨兽脊骨,唯有几盏悬挂在廊下的气死风灯,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投下昏黄飘忽的光斑,如同巨兽不安眨动的眼睛。
陆昭勒马停在紧闭的山门前,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滴落,在他银鳞甲冰冷的肩甲上碎裂。他身后的陈七带着十数名锦衣卫力士,个个披着油布雨披,按刀肃立,如同一排沉默的铁桩,肃杀之气冲散了雨幕的湿冷。一个穿着灰色僧衣、身材矮胖的中年知客僧撑着油纸伞,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脸上堆满了惊惶和强挤出来的谄媚笑容。
“阿弥陀佛!陆……陆大人!您怎么冒雨来了?快请快请!”知客僧的声音在雨声中发颤,努力想将伞举到陆昭头顶,却被那无形的冷冽气场逼得不敢靠近。
陆昭的目光越过知客僧,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雨雾中的重重殿宇:“了尘呢?”
“了尘师叔?”知客僧一愣,随即恍然,语速飞快,“师叔他……他刚回来不久,说……说白施主那边怨气深重,他诵经耗了心神,此刻正在……在禅房静修。大人您看这雨……”
“带路。”陆昭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知客僧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在侧引路。
穿过空旷得只剩下雨声轰鸣的前院,绕过几座在雨幕中显得影影绰绰的佛殿,一行人来到了寺庙深处一片相对僻静的僧寮区。青石板小路湿滑,两侧古柏森森,虬枝盘曲,在风雨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香烛残余混合的潮湿气味,隐隐约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的异香,如同毒蛇吐信,一闪而逝。
了尘的禅房在最里面一间,门窗紧闭,屋檐下的雨水连成线珠帘般落下。门前的小院中,几株枯瘦的芭蕉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
“就是这……”知客僧的话音未落。
“砰!”一声巨响!
禅房紧闭的房门竟从里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褐色僧衣的年轻和尚,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整个人炮弹般倒飞出来,重重砸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口中喷出的鲜血瞬间被雨水冲刷成淡红。
紧接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洞开的房门内喷涌而出!那气味,与白记纸扎铺里的血烛异香如出一辙,却更加浓烈、更加霸道!
禅房内烛光明亮,景象透过洞开的房门,清晰地映入众人眼帘!
禅房布置简单,一榻,一桌,一柜。此刻,房间中央的地面上,赫然点着三根蜡烛!
这三根蜡烛比白记那根要细一些,但材质色泽完全相同——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污血!烛火并非寻常的昏黄,而是跳跃着幽蓝与惨绿交织的诡异光芒!三根血烛呈品字形摆放,烛芯燃烧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不断有粘稠的暗红色蜡油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眩晕的甜腻腥香。
而就在这三根血烛中央的地面上,一个人!
一个穿着员外常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正是失踪的香料商人——赵秉坤!
赵秉坤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超越人类极限的恐惧!他的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嘶吼的黑洞,整张脸扭曲痉挛得不成人形。他并非被捆绑,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姿势跪伏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地面的青砖,指甲尽数翻裂,鲜血淋漓!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法想象的精神酷刑,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按在那里,面对着那三根燃烧的血烛!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禅房内对着门的那面墙壁上,原本应该是一幅描绘佛经故事的普通壁画,此刻却在血烛诡异光芒的映照下,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壁画上那些原本慈眉善目的菩萨、罗汉、飞天、供养人……他们脸上的油彩仿佛在烛光下“活”了过来!菩萨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露出怨毒狰狞的目光;罗汉慈悲的笑容扭曲成择人而噬的凶戾;飞天飘逸的裙裾变得如同招魂的惨白裹尸布;供养人虔诚的面容则化作一张张痛苦嘶嚎的鬼脸!
整面壁画,在血烛幽绿光芒的跳跃下,仿佛化作了连通地狱的门户!画中人物不再是静止的颜料,而像是被注入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力,在墙壁上疯狂地蠕动、挣扎!他们的身体似乎要从墙壁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无数条由阴影和扭曲光影构成的、枯槁如鬼爪的手臂,从壁画中疯狂探出,朝着跪伏在血烛中央的赵秉坤虚抓!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怨毒与绝望!
“爹——!”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在陆昭身后炸响!赵红药不知何时挣脱了阻拦,踉跄着扑到禅房门口,看到里面地狱般的景象和父亲那扭曲痛苦的脸,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软下去,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让她连哭喊都发不出来。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沉沦幻境,执念缠身,贫僧这便助你解脱!”一个平和清朗、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颤音的声音,在禅房角落响起。
众人这才发现,一身月白僧衣的了尘,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禅房最内侧的阴影里!他一手捻动着那串深褐色念珠,另一只手中,却赫然拿着一根细长的、闪着幽蓝寒芒的钢针!针尖正对着跪伏在地、毫无反抗能力的赵秉坤的头顶百会穴!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悲天悯人的表情,眼神温润,仿佛不是在行凶,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法事!然而,在这地狱般的场景映衬下,那悲悯显得如此虚假、如此狰狞!他捻动念珠的手指稳定而迅速,口中念念有词,但仔细听,那经文似乎夹杂着某种扭曲的音节,与他身上散发出的、试图中和血腥的檀香味混合,形成一种更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
“妖僧!住手!”陈七目眦欲裂,呛啷一声拔出绣春刀,就要带人冲进去!
“别动!”陆昭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人的冲动。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腥异香和摇曳的诡异烛光,死死锁定了尘,更锁定了那三根燃烧的血烛和墙上疯狂蠕动的“壁画怨灵”!在【孤星照命】轮盘效果尚未完全消退的感知下,他清晰地“看”到:
那浓郁的血烛异香并非无序扩散,而是在了尘那低沉诡异的诵经声波引导下,如同受到操控的毒蛇,丝丝缕缕地缠绕向赵秉坤,更有一部分诡异地融入墙壁!墙壁上那些“蠕动挣扎”的画中人物,其关键关节和表情扭曲最甚之处,正对应着壁画油彩之下,一些极其细微的、用特殊药水描绘的、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的诡异纹路!这些纹路在血烛异香和特定声波的刺激下,发生了类似“显影”和“扭曲折射”的效果,配合摇曳的烛光,才制造出这“怨灵爬出”的恐怖幻象!
这根本不是什么厉鬼索命!这是精心布置的幻术杀局!借助特制的血烛、催发幻象的香料(血竭引)、致幻的声波(诵经),以及提前在壁画上动过的手脚(药水纹路),四者结合,在密闭空间内针对特定目标(赵秉坤)发动的心神攻击!其目的,就是要让赵秉坤在极致的恐惧和幻象折磨中崩溃,甚至被活活吓死!了尘手中的钢针,不过是最后的补刀,或者是为了制造更“合理”的死因!
“爹!爹你醒醒!那是假的!是幻象!”赵红药瘫在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泪水混合着雨水糊了满脸,声音凄厉绝望。
她的声音似乎刺激到了跪伏在地的赵秉坤。他僵硬的、被恐惧彻底支配的身体猛地一颤,凸出的眼珠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对女儿呼唤的回应。
“冥顽不灵!怨念缠身,已无可救药!”了尘悲悯地叹息一声,仿佛在为赵秉坤的“沉沦”而惋惜。他捻动念珠的手猛地一顿,另一只手中的钢针,带着一丝幽蓝的寒芒,快如闪电般,朝着赵秉坤毫无防备的头顶百会穴,狠狠刺下!动作狠辣精准,与他脸上的慈悲形成最刺眼的对比!
“不——!”赵红药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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