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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深处,滴水成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和某种劣质药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窒息气味。墙壁上摇曳的昏黄油灯光晕,勉强照亮这条通往地下深处的狭窄甬道,将两侧囚室铁栅栏投下的阴影拉得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獠牙。偶尔从深处传来的几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或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最深处的“寒字号”刑房内,火盆烧得正旺,炭火噼啪作响,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却驱不散这石牢里渗入骨髓的阴冷。了尘被剥去了月白僧衣,只着单薄的囚服,双手被沉重的精钢“琵琶锁”高高吊起,脚尖勉强能触到冰冷潮湿的地面。他披头散发,脸上那层悲天悯人的假面早已剥落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痛苦、怨毒和深深的恐惧交织成的扭曲。腕骨碎裂处肿胀发黑,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抽搐。
陈七拎着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还冒着刺骨寒气的冰水,站在一旁,脸上那道刀疤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如同岩石雕刻般的锦衣卫刑讯老手,手里把玩着几件小巧却闪着寒光的器具。
陆昭坐在刑房中央唯一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玄色织金飞鱼服纤尘不染,与这污秽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并未看吊着的了尘,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擦拭着手指,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脏东西。银鳞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陆昭!你……你滥用私刑!残害……残害佛门弟子!佛祖不会放过你!朝廷法度也不会放过你!”了尘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试图用佛门和法度来当最后的护身符。
陆昭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眼皮。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俯瞰蝼蚁的漠然。这漠然比任何咆哮的威胁都更让了尘心胆俱裂。
“佛?”陆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尘的嘶吼,在刑房内回荡,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你禅房里的‘佛’,爬出来索命的时候,可曾讲过半分慈悲?”
了尘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怨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寒山寺禅房里那地狱般的景象,那被眼前之人一指破灭的幻术,还有那如同捏碎枯枝般折断他手腕的恐怖力量……一幕幕如同噩梦般在眼前闪回。他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任何伪装和虚张声势都是徒劳。
“本官只问一次。”陆昭将丝帕随手丢进一旁的火盆,雪白的丝帕瞬间被炭火吞噬,化作一缕青烟。“血烛的蜡油,哪里来的?墙上的画,谁画的?招魂幻术,谁教的?”
他的问题简洁、直接,如同三把冰冷的匕首,直刺核心。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压力,重重砸在了尘的心上。
了尘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冷汗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滑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顽抗,但目光触及陆昭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以及旁边陈七手中那桶冒着寒气的冰水,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瞬间瓦解。他知道,不说,接下来的痛苦将远超他的想象。诏狱的手段,他早有耳闻,那是真正的地狱。
“是……是人油!”了尘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崩溃,“是……是用无人认领的……乱葬岗弃尸熬炼……提纯的……尸油!”他艰难地吐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谁负责熬炼?”陆昭追问,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问一件寻常货物。
“是……是城里‘义庄’的守尸人……王老癞!”了尘不敢有丝毫隐瞒,“他……他贪财,我……我给他银子……他……他偷偷弄来尸体……在义庄后院的地窖里熬……”
陈七眼神一厉,立刻对身后一名力士使了个眼色。那力士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显然是去抓那王老癞了。
“墙上的画。”陆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锁死了尘。
“是……是‘画皮张’!外号‘鬼手张’!他……他专门给庙里画壁画的!手艺……手艺邪性!”了尘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对那画师的忌惮,“我……我给了他重金,还……还给了他一种特殊的药水……他……他用药水混在颜料里画上去的……平时……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只有用血烛的光照,再配上……配上特定的声音震动……才会……才会显出那些扭曲的纹路……像……像活了一样……”
“画皮张?鬼手张?”陆昭将这个名号记下,“他人在何处?”
“他……他居无定所……但……但经常在城南‘彩云坊’一带接活……那边……那边很多画匠和颜料铺子……”了尘断断续续地说道,体力似乎有些不支。
“血竭引呢?”陆昭问出了最关键的东西,“如此霸道的迷幻药引,绝非寻常渠道可得。谁给你的?”
提到“血竭引”,了尘的身体明显又是一颤,眼中恐惧更甚,甚至夹杂着一丝绝望。他嘴唇哆嗦着,似乎这个名字比诏狱的酷刑更让他害怕。
“是……是……”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巨大的挣扎和恐惧。
陆昭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无声的压力却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是……是钱镇抚!”了尘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吊在琵琶锁上,只剩下痛苦的喘息。“是……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钱大人!他……他管着诏狱库房……里面……里面封存着不少前朝收缴的……奇珍异药……其中就有……有纯度极高的‘血竭引’!他……他私下弄出来……交……交给我……让我……让我用这法子……处理掉赵秉坤!”
“钱镇抚?”陈七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锦衣卫内部,镇抚使已是手握实权的高层!竟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之一在背后操控这“血烛招魂”的邪局?
陆昭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刀锋出鞘般的锐利。他缓缓站起身,银鳞甲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刑房里格外刺耳。他走到了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软的妖僧。
“处理赵秉坤?”陆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赵秉坤一个香料商人,如何能劳动钱镇抚使亲自出手,动用如此阴毒隐秘的手段?仅仅是因为他撞破了你们用尸油制烛?还是说……他手里,握着能让钱镇抚,甚至他背后的人,万劫不复的东西?”
了尘的身体猛地一抽,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陆昭,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是账册!”了尘彻底绝望,如同竹筒倒豆子,“赵……赵秉坤替钱大人……还有……还有钱大人背后的一些贵人……走……走一些见不得光的香料生意……主要是……是‘返魂香’的原料走私!利……利润巨大!但……但赵秉坤最近似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想……想抽身,还……还偷偷留了一本暗账!钱大人……钱大人怕事情败露……才……才让我用‘血烛招魂’的法子……把他弄成……弄成被厉鬼索命吓死的假象!彻底……彻底灭口!”
返魂香!暗账!钱镇抚!还有其背后的“贵人”!
一条隐藏在“血烛招魂”邪术之下的、涉及高层走私与谋杀的黑色链条,终于被这妖僧吐露了出来!
陆昭眼中寒光暴涨!好一个钱镇抚!好一个借鬼杀人的毒计!
“陈七!”
“卑职在!”陈七立刻挺直腰背。
“立刻带人,去赵家!”陆昭的命令斩钉截铁,“找到那本暗账!活要见账,死要见尸!若遇阻拦,格杀勿论!”
“是!”陈七毫不迟疑,转身就走,脚步带风。
陆昭的目光再次落回了尘身上,那眼神已经不带任何温度:“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用。”
“是,大人!”两名刑讯老手应声上前。
陆昭不再看那如同烂泥般的妖僧,转身大步走出这充满血腥的刑房。甬道的阴影吞噬了他的身影,唯有那银鳞甲冰冷的反光在昏黄的油灯下一闪而逝。
锦衣卫北镇抚司,钱镇抚使……还有他背后的“贵人”……
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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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赵府“馥郁轩”的后宅内室。
浓重的药味也掩盖不住那股劫后余生的虚弱气息。赵秉坤半躺在锦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仿佛大病了一场。他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身体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涣散,不时闪过极致的惊恐,显然禅房中的恐怖幻象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赵红药坐在榻边,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眼圈红肿,但眼神已恢复了商贾之女特有的坚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她小心翼翼地用银匙给父亲喂着参汤,动作轻柔。
“爹,慢点喝。”她的声音带着安抚。
赵秉坤机械地吞咽着参汤,眼神慢慢聚焦在女儿脸上,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红药……是……是爹连累了你……那……那妖僧……”
“爹,没事了,都过去了。”赵红药打断他,语气坚定,“陆大人救了我们。那妖僧已经被抓进诏狱了。”
“陆……陆大人……”赵秉坤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和后怕,“诏狱……那……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他问出什么了?”
赵红药喂汤的动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爹,寒山寺里……到底怎么回事?钱大人……是不是……”
听到“钱大人”三个字,赵秉坤的身体猛地一抖,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眼神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他一把抓住赵红药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女儿的肉里!
“不!不能说!红药!不能说啊!”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那是要掉脑袋的!是……是灭门的大祸!钱大人……钱大人背后……那是天一样大的人物!我们……我们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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