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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陆昭坐在案前,一夜未眠的双眼布满血丝,指尖轻轻拨弄着那根细如发丝的银线。茶已经凉了,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茶沫,像极了此刻他脑海中漂浮的无数猜测。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刚好三下。
陆昭迅速将银丝藏入贴身的暗袋,右手按上刀柄。谁?
头儿,是我,赵虎。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给您送早饭来了。
陆昭松了口气,起身开门。赵虎端着食盒站在门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但眼神闪烁,显然不只是来送饭这么简单。
进来吧。陆昭侧身让开,目光扫过巷子两端,确认没有可疑人影后,才关上门。
赵虎把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立刻充满了狭小的房间。头儿,刚出笼的猪肉大葱馅儿,趁热吃。
陆昭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肉汁在口中迸开,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几个时辰没进食了。胃里暖融融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说吧,什么事?陆昭咽下包子,直截了当地问。
赵虎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头儿,昨晚东厂的人找过张百户了。
陆昭手指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拿起第二个包子。说了什么?
具体不清楚,但我兄弟说,张百户送走东厂的人后,在值房里摔了一整套茶具。赵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今儿一早,衙门里就传开了,说棺材藏银案已经结了,周永禄是主谋,畏罪自尽。钱侍郎罚俸半年,调任南京闲职。
陆昭冷笑一声。果然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钱富海背后的人能量不小,连东厂都出面摆平了。
还有...赵虎犹豫了一下,张百户下令,所有参与查案的兄弟都发五两银子封口费,说是...说是镇抚使大人的意思。
陆昭挑眉。五两?东厂给自己的可是五十两。看来张威从中克扣了不少。
头儿,您说这案子...赵虎欲言又止。
到此为止。陆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小旗,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赵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了头儿,这是今早门房让我转交给您的。
陆昭接过信,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但封口的火漆上印着一个精致的梅花图案!和账册碎片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谁送来的?陆昭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不知道,门房说是个小乞丐送来的,给了一文钱就跑。赵虎挠挠头,头儿,怎么了?
陆昭迅速调整表情。没事,你先回去吧。这几天我不去衙门,有事再来报。
打发走赵虎,陆昭盯着那封信,迟迟没有拆开。梅花印记...东宫...这封信是福是祸?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深吸一口气,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取出里面的信笺。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未时三刻,城南老槐茶楼,天字雅间。事关生死,独自前来。
没有落款,但字迹清秀挺拔,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所写。陆昭将信纸凑近鼻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这是上好的御用香料,普通官员根本用不起。
东宫...陆昭喃喃自语,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无论对方是谁,这趟浑水他已经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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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照在城南集市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陆昭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腰间暗藏短刃,缓步穿行在人流中。他刻意绕了几圈,确认没人跟踪后,才走向老槐茶楼。
茶楼不大,但装修考究,是城南一带官员和富商喜欢光顾的地方。陆昭刚踏进门,一个机灵的小二就迎了上来。
客官几位?
天字雅间,有朋友约了。陆昭压低声音。
小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恢复常态。客官随我来。
跟着小二上了二楼,拐过一条幽静的走廊,最里面的一间雅间门上挂着天字木牌。小二轻轻敲门,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男声:进来。
小二推开门,侧身让陆昭进去,然后识趣地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雅间内光线柔和,檀香袅袅。窗前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背对着门,正在欣赏窗外的街景。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俊秀儒雅的面容。
陆小旗,久仰。
陆昭瞳孔微缩。这张脸他在锦衣卫的密档中见过——太子伴读,翰林院编修,崔琰!东宫心腹中的心腹!
崔大人。陆昭抱拳行礼,心中警铃大作。崔琰亲自出面,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崔琰微微一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不必多礼。今日请陆小旗来,是有要事相商。
陆昭谨慎地坐下,注意到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茶,一杯在自己面前,一杯在崔琰那边。茶汤清亮,香气扑鼻,是上好的龙井。
崔大人有何指教?陆昭没有动茶杯,开门见山地问。
崔琰也不绕弯子,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正是那块陆昭在荒庙发现的、绣着周字的布条!
陆小旗认识这个吧?
陆昭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恕属下眼拙,不认识。
崔琰轻笑一声,手指轻轻点着布条。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陆昭,三日前奉命调查义庄棺材藏银案,发现户部清吏司主事周永禄涉嫌盗取官银。当夜独自前往城西荒庙,击杀黑虎帮五人,获取账册碎片。次日带人抓捕周永禄,搜出关键证据。案情上报后,东厂介入,证据被毁,周永禄自尽于诏狱。
他一字不差地复述了陆昭这几天的行动,甚至连荒庙杀戮这样的隐秘都了如指掌!
陆昭后背渗出冷汗,右手悄悄移向腰间暗藏的短刃。崔大人消息灵通。
不必紧张。崔琰似乎看穿了陆昭的意图,将布条推到他面前,我不是来问罪的。相反,我是来感谢陆小旗的。
感谢?
没错。崔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发现的这个,帮了东宫大忙。
陆昭没有接话,静待下文。
崔琰指着布条上那根几乎不可见的银丝。知道这是什么吗?
请大人明示。
这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银线,专用于绣制皇室成员的常服暗纹。崔琰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而这块布,是从一件东宫内侍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陆昭心头一震。东宫内侍?难道
有人假借东宫之名,勾结户部贪污官银。崔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周永禄只是个傀儡,钱富海也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想借机陷害东宫!
陆昭恍然大悟。难怪东厂会如此紧张,难怪证据会被迅速销毁,难怪钱富海只被轻轻发落...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一个更大的阴谋——有人要动摇国本!
陆小旗,崔琰突然起身,郑重地向陆昭行了一礼,东宫欠你一个人情。
陆昭连忙起身还礼。大人言重了,属下只是尽忠职守。
好一个尽忠职守。崔琰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昭一眼,太子殿下最欣赏的就是陆小旗这样的人才。
太子!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在陆昭心头。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竟然直接牵扯到了储君!
属下位卑言轻,不敢当殿下谬赞。陆昭低头,掩饰眼中的震惊。
崔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玉佩通体洁白,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蟠龙,龙眼处镶嵌着两点朱砂,在光线下如同活物。
玉佩可以作为通行东宫藏书阁的凭证,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崔琰的声音低不可闻,记住,此事绝不可对外人言。
不等陆昭询问,崔琰已经转身走向门口。茶钱已经付过了,陆小旗慢用。说完,推门而出,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昭呆立片刻,缓缓坐下,拿起那块蟠龙玉佩。玉质温润,触手生温,显然是上等和田玉。更关键的是,蟠龙纹样是太子专属,普通人佩戴就是僭越的大罪!
将玉佩藏好,陆昭的思绪如同乱麻。崔琰的突然出现,太子的赏识,铜雀台的邀约...这一切来得太快,太不真实。但怀中玉佩的质感又提醒他,这不是梦。
端起已经凉透的茶,陆昭一饮而尽。茶汤苦涩,却让他更加清醒。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陷阱,他都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
离开茶楼时,夕阳已经西斜。陆昭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一家布庄。这家店门面不大,但据说能弄到宫里的料子,是达官显贵家女眷常光顾的地方。
客官想看什么料子?老板娘是个四十出头的精明妇人,见陆昭进门,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陆昭取出那块绣着周字的布条。老板娘,帮忙看看,这是什么料子?哪里能买到?
老板娘接过布条,仔细摸了摸,又对着光看了看,脸色突然变了。这...这是宫里的云锦,外面买不到的。她紧张地将布条还给陆昭,客官从哪得来的?
偶然拾得。陆昭收起布条,故作随意地问,能看出是哪一宫用的吗?
老板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这银线暗纹...是东宫的样式。客官,这东西烫手,赶紧处理了吧。
陆昭心中了然,谢过老板娘,留下几文茶钱离开了布庄。崔琰没有骗他,这块布确实来自东宫。但问题是,它是如何出现在荒庙的?是有人故意栽赃,还是东宫内部出了问题?
带着满腹疑问,陆昭回到家中。刚推开院门,他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正疑惑间,只见赵虎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沾着面粉。
头儿!您回来啦!我见您这几天太辛苦,特意让我家那口子做了几个菜,给您补补!
厨房里,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少妇正在灶台前忙碌,见陆昭进来,连忙行礼。民妇见过陆大人。
陆昭这才想起,赵虎去年成了亲,妻子是南城豆腐坊的女儿,做得一手好菜。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陆昭心中一暖。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这样朴实的关怀显得尤为珍贵。
多谢嫂子。陆昭真诚地道谢,赵虎有福气啊。
少妇红了脸,低头退到一旁。赵虎憨笑着挠头,给陆昭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头儿,趁热吃。我婆娘做的红烧肉可是一绝!
三人围坐在小桌前,气氛难得的温馨。陆昭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确实美味。简单的家常菜,却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放松。
头儿,案子结了,咱们是不是该轻松几天了?赵虎边吃边问。
陆昭笑了笑,没有提及崔琰和铜雀台的事。是啊,明天我请你们两口子去听戏。
赵虎夫妇惊喜地对视一眼,连连道谢。饭桌上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外面的腥风血雨都与这个小院无关。
夜深人静,送走赵虎夫妇后,陆昭独自站在院中,仰望满天繁星。他摸了摸怀中的蟠龙玉佩,又想起气运轮盘那冰冷无情的转动。在这个权力与阴谋交织的世界里,他就像走在万丈深渊上的钢丝,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但奇怪的是,陆昭心中并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法医的冷静分析和原身残魂的好斗本能,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既然如此...他轻声自语,那就看看这盘棋,到底要怎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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