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宫藏书阁的屋檐下,雨滴串成珠帘。陆昭站在廊下,望着手中令牌上东宫行走四个鎏金小字,指尖微微发颤。昨夜太子密会仿佛一场梦,唯有这冰凉的令牌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位大人,可是要入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昭转身,看见一位白发老宦官佝偻着腰站在藏书阁侧门处,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奉太子令,查阅典籍。陆昭亮出令牌,声音刻意压低。
老宦官凑近看了看令牌,褶皱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原来是陆大人,请随老奴来。
推开厚重的檀木门,一股陈年的墨香与霉味扑面而来。藏书阁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幽深,高耸的书架如同迷宫般延伸至黑暗深处,仅有几盏长明灯提供微弱的光亮。
大人想查什么?老宦官提着一盏青铜油灯,灯焰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成化二十三年的甲字库案,所有相关记录。陆昭谨慎地回答。
老宦官脚步微顿,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被呛到了。这边走。他最终说道,领着陆昭穿过几排书架,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存放着当年户部的密档副本,大人请自便。
陆昭刚要道谢,老宦官却突然凑近,腐朽的气息喷在他耳畔:三楼丙字架最下层有个红木匣子...或许对大人有用。说完,他佝偻着背退入阴影中,脚步声渐渐消失。
陆昭心头一凛。这老宦官明显知道些什么!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迅速投入查找。
户部的密档果然比锦衣卫详尽许多。陆昭很快找到了郑必昌案的完整记录: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三,户部郎中郑必昌被举报盗取甲字库官银两万三千两;九月十五被捕,拒不认罪;十月初七突然翻供,承认全部罪行,但拒绝交代银两去向;十月癸酉被凌迟处死。
翻供...陆昭手指轻抚这段记载,眉头紧锁。郑必昌为何突然认罪?是受了酷刑,还是...被人威胁?
继续翻阅,陆昭在附件中发现了一份被墨水涂改过半的名单——这是郑必昌死前供出的同党,但大部分名字都被刻意遮盖,仅剩下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吏。
陆昭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纸,迅速临摹这份名单。就在他专注描摹时,一片阴影突然笼罩了桌面。
陆小旗好雅兴。一个阴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昭浑身一僵,缓缓转身。一个身着绛紫色蟒袍的中年宦官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面容白净无须,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块象牙腰牌——东厂提督曹正淳的心腹,掌刑千户冯保!
下官参见冯公公。陆昭起身行礼,不动声色地将临摹的纸张掩入袖中。
冯保没有拆穿他,只是用细长的手指拂过书架上的灰尘。东宫藏书阁珍本无数,陆小旗为何独对这陈年旧案感兴趣?
奉命整理卷宗,查漏补缺。陆昭垂首回答,心跳如鼓。
是吗?冯保轻笑一声,突然从袖中抽出一物拍在桌上——正是那块绣着周字的布条!那这个呢?也是奉命查的?
陆昭瞳孔骤缩。这布条明明藏在自己贴身的暗囊中,何时到了东厂手里?
下官不明白公公的意思。陆昭强自镇定,后背却已渗出冷汗。
冯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绕着陆昭缓缓踱步,蟒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陆小旗,你是个聪明人。他突然停下,阴冷的目光如刀般刺来,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
陆昭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冯保这是在警告他停止调查!
下官谨记公公教诲。陆昭低头应道,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了临摹的名单。
冯保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记住,东厂的耳目无处不在。这次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你。他凑到陆昭耳边,声音轻如毒蛇吐信,没有下次了。
说完,冯保转身离去,蟒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很快消失在书架之间。
陆昭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冯保真的离开,才长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东厂的警告来得比预期更快,也更直接。他们显然知道自己在查什么,而且...非常紧张!
定了定神,陆昭想起老宦官的提示。三楼丙字架...他必须去看看。
藏书阁三楼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陆昭借着微弱的灯光,找到了角落里的丙字架。蹲下身,最下层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红木匣子,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多年无人动过。
匣子没有锁,但卡得很紧。陆昭用力掰开,里面只有一册薄薄的蓝皮簿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翻开第一页,陆昭的呼吸瞬间凝滞——这是一本私人日记!字迹娟秀工整,像是出自文官之手。而开篇第一句就让他如遭雷击: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初九,曹公命我伪造甲字库账册,此事关乎国本,不得不为
陆昭快速翻阅,心跳越来越快。日记主人详细记录了如何按照曹公指示篡改账目,如何将官银分批运出,甚至提到了梅花印记和东宫制衣局!而最惊人的是最后一页的记载:
九月初二,事将败露。曹公命我指认郑必昌,否则家小难保。无奈从之,然心实愧也。此册藏于东宫,或可留证后人。若有不测,望太子殿下明察。——户部主事周文焕绝笔
陆昭的手微微发抖。周文焕...这不就是周永禄的堂兄吗?三年前暴毙的那个户部主事!原来他才是真正的经手人,而郑必昌只是替罪羊!
曹公...陆昭脑中闪过冯保那张阴鸷的脸。能让户部官员如此畏惧的曹公,除了东厂提督曹正淳还能有谁?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昭迅速将日记藏入怀中,合上空匣放回原处。刚站起身,楼梯口就出现了两个东厂番子的身影!
陆小旗,冯公公有请!为首的番子冷声道,手按在刀柄上。
陆昭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有劳带路。
跟着番子下楼时,陆昭的手悄悄探入怀中,摸到了那本要命的日记。东厂突然折返,必是发现了什么。这本日记若被搜出,他必死无疑!
藏书阁正厅,冯保背着手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已无先前的假笑,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搜他。冯保一挥手,两个番子立刻上前按住陆昭。
陆昭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搜遍全身。当番子从他怀中掏出临摹的名单时,冯保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私抄密档,陆小旗,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冯保抖了抖那张纸,阴森森地问。
陆昭垂首不语,心跳如鼓。奇怪的是,番子们竟没搜出那本日记!他明明藏在怀中...
带回去好好审问。冯保一甩袖袍,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藏书阁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冯公公好大的威风,连本宫的人都敢动?
太子朱载堉一身月白色常服,负手立于门口,身后跟着四名东宫侍卫。阳光从他背后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冯保脸色大变,立刻跪伏在地:老奴参见太子殿下!老奴不知这陆小旗是殿下的人...
现在知道了?太子缓步走来,靴底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退下吧。
冯保不敢多言,带着番子们仓皇退走。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太子才转向陆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找到了?
陆昭这才发现,那本蓝皮日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太子手中!原来刚才搜查时,太子的人已经暗中取走了它!
微臣惭愧,险些...
不,你做得很好。太子打断他,轻轻拍了拍日记,这本周文焕的绝笔,本宫寻找多年。没想到竟藏在自家书阁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现在你明白,为何本宫说你是气运所在了吧?
陆昭低头称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太子的耳目竟如此灵通,连东厂的突然搜查都能及时阻止。这位看似温和的储君,暗中的势力恐怕远超外人想象!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太子将日记收入袖中,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藏书阁,太子并未回宫,而是带着陆昭来到东宫后花园的一处凉亭。屏退左右后,太子取出日记,神色凝重。
现在你已知晓部分真相。三年前,曹正淳指使周文焕盗取官银,意图栽赃本宫。事败后,又逼迫周文焕嫁祸郑必昌,杀人灭口。太子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桌,如今旧事重演,手法如出一辙。
陆昭谨慎地问道:殿下,微臣斗胆,东厂为何要...
因为本宫主张裁撤东厂。太子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曹正淳那条老狗,为了保住权势,什么做不出来?
雨后的阳光透过亭檐,在太子俊逸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陆昭看到了这位储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是世人眼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而是一个深谙权术、杀伐决断的棋手!
陆昭,本宫需要你继续查下去。太子突然直视他的眼睛,但不是查东厂,那太危险。而是查一个人——钱富海。
钱侍郎不是已经...
暴毙?太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诏狱里的把戏罢了。本宫怀疑,钱富海根本没死!
陆昭心头一震。钱富海没死?那诏狱里死的是谁?东厂为何要伪造他的死亡?
微臣愚钝,该如何查起?
太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陆昭:这是钱富海在户部的心腹名单。其中这个叫孙鹤年的仓大使,三日前突然告老还乡,很是蹊跷。你去查查他的下落。
陆昭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五六个名字,最后一个孙鹤年被朱笔圈出。
微臣领命。只是...陆昭犹豫了一下,微臣如今被东厂盯上,行动恐有不便。
太子微微一笑:这个不必担心。从现在起,你调入东宫侍卫处,任从六品带刀侍卫,专司本宫贴身护卫。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东厂再嚣张,也不敢动本宫身边的人。
陆昭立刻跪地谢恩。这不仅是保护,更是提拔!从锦衣卫小旗到东宫带刀侍卫,连升三级!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有了正式接触权力核心的机会!
起来吧。太子虚扶一下,记住,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连你的家人、同僚都不能透露半分。
微臣明白。
离开东宫时,已是日暮时分。陆昭走在回府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天之内,他从一个被边缘化的小旗,变成了太子的心腹密探。这转变太快,快得有些不真实。
转过一个街角,陆昭突然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不是东厂的人——他们的手法没那么拙劣。他假装系鞋带,余光扫见巷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赵虎!
陆昭眉头微皱。赵虎为何跟踪自己?是张威的指使,还是...另有所图?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继续前行,故意绕了几个弯,甩开跟踪后才回到临时住处。小院安静如常,但陆昭敏锐地注意到门闩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有人进来过!
手按刀柄,陆昭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别点灯。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陆昭浑身绷紧,绣春刀瞬间出鞘三寸。
是我。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张威!
百户大人?陆昭惊讶地松开刀柄,您怎么...
小声点。张威神色紧张,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珠,老子冒险来见你,是有要事相告。
陆昭关上门,却没有点灯。两人在黑暗中相对而坐,张威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着,你小子惹上大麻烦了。东厂已经盯上你,曹正淳亲自下令要你的命!
陆昭心头一跳:为何?
还装傻?张威咬牙切齿,太子突然调你去东宫,傻子都看出有问题!曹公公最恨有人背着他接触太子!
陆昭沉默不语。东厂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激烈!
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老子给你指条明路。张威凑近,口中的酒气喷在陆昭脸上,立刻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今晚就走!
多谢百户大人好意,但...
但个屁!张威低吼,你以为太子真能保住你?三年前郑必昌怎么死的?周文焕怎么死的?就连钱富海...他突然住口,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陆昭眼中精光一闪:钱富海怎么了?
张威神色变幻,最终颓然摇头:罢了,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起身欲走。
百户大人。陆昭突然叫住他,您为何要冒险帮我?
张威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三年前...郑必昌是我结拜兄弟。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陆昭坐在黑暗中,思绪万千。张威竟然是郑必昌的结拜兄弟?那他这些年隐忍不发,甚至帮东厂掩盖真相,内心该是何等煎熬?
取出太子给的名单,陆昭在月光下仔细查看。孙鹤年...这个名字莫名有些熟悉。思索片刻,他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南司库老书吏提到的那个爱钻故纸堆的年轻人吗?三年前失踪的那个!
一切开始串联起来。孙鹤年很可能发现了什么,所以被迫告老还乡。而找到他,或许就能揭开钱富海暴毙的真相!
陆昭收起名单,吹熄了本就没点亮的油灯。黑暗中,气运轮盘在意识深处无声转动,猩红的独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明日,他将以全新的身份——东宫带刀侍卫——开始调查。而这条路上等待他的,将是比荒庙杀戮更危险的权谋博弈!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