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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梆子声刚过,陆昭已经换上了崭新的东宫侍卫服——靛青色箭袖长袍,腰间巴掌宽的玉带,左侧悬着一柄鎏金吞口的雁翎刀。铜镜中的年轻人眉目如刀,再不见当初那个懵懂小旗的影子。
陆大人,车马备好了。门外,东宫派来的小厮恭敬禀报。
陆昭最后检查了一遍暗囊中的物件:太子给的名单、誊抄的线索,还有那根至关重要的银线。今日他要以新任带刀侍卫的身份正式入值东宫,同时暗中调查孙鹤年的下落。
马车穿过晨雾中的街巷,陆昭掀开车帘一角,敏锐地注意到几个鬼祟的身影远远跟在后面——东厂的探子果然没放弃监视。
走朱雀大街。陆昭吩咐车夫,绕两圈再去东宫。
甩掉尾巴花了小半个时辰。当马车终于停在东宫侧门时,朝阳已经爬上了宫墙。陆昭刚下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迎了上来——正是那夜引他去见太子的侍女。
陆大人,殿下在演武场等您。侍女福了一礼,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敬畏。
演武场位于东宫西北角,是一片开阔的沙地,四周摆满了兵器架。太子朱载堉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正与一名侍卫比试剑法。阳光下,他身形矫健如龙,剑招凌厉却不失优雅,完全不是深宫养尊处优的模样。
殿下剑法精妙。陆昭站在场边,由衷赞叹。
太子收剑入鞘,挥手示意侍卫退下,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陆卿来了。他接过侍女递来的汗巾,随意擦了擦脸,今日起,你便正式入值东宫。白日随侍左右,夜里可去查孙鹤年的下落。
微臣明白。陆昭抱拳应道,随即压低声音,殿下,东厂的人一直在跟踪微臣。
太子嘴角微扬:意料之中。今日早朝,曹正淳那老狗看本宫的眼神都能淬出毒来。他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啜一口,不过你放心,在东宫地界,他们还不敢造次。
正说着,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单膝跪地:禀殿下,冯保公公在宫门外求见,说是奉了皇上口谕。
太子眉头微蹙,与陆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带他去偏殿候着。待侍卫退下,太子冷笑一声,来得真快。陆卿,随本宫去会会这条东厂的走狗。
偏殿内,冯保正背着手欣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身行礼。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冯公公免礼。太子在主位坐下,陆昭按刀立于身侧,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冯保细长的眼睛扫过陆昭,闪过一丝阴冷,随即堆起笑脸:皇上口谕,三日后南苑围猎,命殿下随驾。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这是内务府备下的仪仗,请殿下过目。
太子接过清单,随意浏览着:有劳公公了。不知这次围猎,曹公公可会随行?
提督大人自然要随侍圣驾。冯保微微躬身,突然话锋一转,殿下这位新侍卫看着面生,不知是何来历?
陆昭心头一紧,手不自觉地按上刀柄。
太子却轻笑一声:陆昭原是锦衣卫的人,本宫见他身手不错,便调来东宫。怎么,东厂连本宫用人都要过问?
老奴不敢。冯保连忙低头,却又意味深长地补充,只是近日京城不太平,殿下用人还需谨慎。老奴听闻...钱富海死前曾与这陆昭有过接触。
殿内气氛骤然凝滞。陆昭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东厂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太子!
冯保。太子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是在暗示本宫与钱富海之死有关?
冯保立刻跪伏在地:老奴不敢!老奴只是
滚回去告诉曹正淳。太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冯保,东厂的手伸得太长了。再敢窥探东宫,本宫定当奏明父皇,请旨裁撤东厂!
冯保脸色煞白,连连叩首后退着出了偏殿。
待冯保走远,太子才长出一口气,坐回椅中。看来曹老狗已经急了。他看向陆昭,钱富海这条线必须尽快查清,否则后患无穷。
微臣今晚就去查孙鹤年的下落。陆昭沉声道。冯保的威胁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查案的决心。
太子点点头,突然问道:你可会射箭?
陆昭一怔:略通一二。
三日后围猎,你随行护卫。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南苑是个好地方...有些事,在那里做比在京城方便。
陆昭心领神会。南苑围猎,或许正是接触某些特殊人物的良机!
接下来的半日,陆昭跟随太子熟悉东宫事务。午后,太子去文华殿听讲官授课,陆昭得以暂时脱身,前往侍卫处查阅名册——他需要找一个可靠的帮手。
侍卫处名册显示,东宫现有带刀侍卫三十六人,其中八人是太子从锦衣卫直接调来的。陆昭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吴铁臂。此人原是边军精锐,因战功调入锦衣卫,又以武艺高强入选东宫。更重要的是,他的履历显示他曾是郑必昌的旧部!
就是他了。陆昭合上名册,向校场走去。
校场上,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在练石锁,双臂肌肉虬结,右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陆昭站在一旁观察片刻,确认此人就是吴铁臂。
好力气。陆昭走上前,赞道。
吴铁臂放下石锁,警惕地打量着陆昭:你是新来的陆大人?
陆昭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郑必昌将军若在,定会为你骄傲。
吴铁臂瞳孔骤缩,大手瞬间按上刀柄:你什么意思?
借一步说话。陆昭环顾四周,将吴铁臂引至一处僻静角落,亮出太子的令牌,我奉殿下之命查郑将军旧案,需要你的帮助。
吴铁臂盯着令牌看了许久,突然单膝跪地:末将愿效犬马之劳!郑将军对我恩重如山,他的冤屈我一直记在心里!
扶起吴铁臂,陆昭简要说明了孙鹤年的事情。此人三年前曾任户部仓大使,突然告老还乡。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尤其是...是否还活着。
吴铁臂思索片刻:末将有个袍泽在五城兵马司,专管户籍。或可从他那里打探消息。
很好。陆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切记保密。今夜子时,我们在...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钟声突然从东宫正殿方向传来——这是太子召集侍卫的信号!
陆昭与吴铁臂对视一眼,立刻按刀奔向正殿。殿外已经聚集了十几名侍卫,人人神色紧张。
怎么回事?陆昭拉住一名侍卫问道。
殿下遇刺!那侍卫脸色惨白,就在从文华殿回来的路上!
陆昭脑中轰的一声,顾不得礼数,推开众人冲入殿内。太子半躺在榻上,左臂衣袖被鲜血浸透,太医正在包扎。见到陆昭,太子虚弱地抬了抬手:陆卿...过来...
殿下!陆昭单膝跪在榻前,是谁...
箭...从文华殿西侧的银杏树上射来...太子声音微弱,却趁太医不注意时对陆昭使了个眼色,幸好只伤了手臂...
陆昭立刻会意——太子是在演戏!但为何要假装遇刺?
刺客抓到了吗?他故作焦急地问道。
一旁的侍卫统领摇头:那厮见失手,立刻服毒自尽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说着递过一块腰牌。
陆昭接过腰牌,心头一震——这是锦衣卫的腰牌!上面赫然刻着北镇抚司百户张威!
张威?这不可能!昨夜他还冒险来警告自己...
立刻通缉张威!太子突然强撑着坐起身,怒喝道,胆敢刺杀储君,诛九族!
陆昭低下头,掩饰眼中的震惊。他明白了太子的用意——这是要借机除掉张威!为什么?因为张威知道得太多?还是...
陆卿。太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熟悉锦衣卫内部情况,此案由你协查。
微臣领命。陆昭沉声应道,心中却翻江倒海。张威若被抓,三年前的线索就断了一条。他必须赶在东厂之前找到张威!
离开正殿,陆昭立刻找到吴铁臂:计划有变。你立刻去查两件事:一是孙鹤年的下落,二是张威可能的藏身之处。
张百户?吴铁臂愕然,他怎么会...
别问那么多。陆昭打断他,记住,找到张威后先别声张,立刻通知我。
吴铁臂郑重点头,匆匆离去。
夜幕降临,东宫因刺杀事件而戒备森严。陆昭借口查案,顺利出了宫门。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无人跟踪后,直奔城南的一间小茶馆——那是他与赵虎常碰头的地方。
茶馆里人声嘈杂,陆昭在角落发现了独自喝闷酒的赵虎。见到陆昭,赵虎先是一惊,随即红了眼眶:头儿!张百户他...
我知道。陆昭坐下,声音压得极低,你信张百户会刺杀太子吗?
赵虎摇头如拨浪鼓:绝无可能!张百户今早还嘱咐我盯着东厂的动向,怎么下午就去行刺了?这分明是栽赃!
陆昭心中稍安:张百户可有留下什么话?或者...藏身之处?
赵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道:张百户说过,若他出事,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极小的油纸。
陆昭接过油纸,借着桌下的阴影迅速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慈云观地窖,钱未死。
慈云观!陆昭心头一跳。那是城外一座废弃的道观,正是藏身的好去处。而钱未死三个字更是印证了太子的猜测——钱富海确实还活着!
你回去告诉其他兄弟,不要轻举妄动。陆昭收起油纸,东厂现在正等着抓张百户的同党。
赵虎郑重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头儿,还有一事。今早我去南司库找您,看见老书吏偷偷烧了一封信,隐约看到孙鹤年三个字...
陆昭眼中精光一闪。老书吏果然知道些什么!你做得很好。这几天别来找我,有急事通过吴铁臂传话。
离开茶馆,陆昭换上一身夜行衣,悄然向城门摸去。守门的士兵中有东宫的人,他亮出令牌后顺利出城。
慈云观位于城西十里处的一片竹林中,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陆昭借着月光,小心地接近那座破败的道观。正门已经坍塌,他绕到后院,在一口枯井旁找到了隐蔽的地窖入口。
张百户?陆昭轻声呼唤,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打量着黑漆漆的入口。
没有回应。陆昭点燃火折子,小心地钻入地窖。霉味和尘土扑面而来,火光照亮了一个不大的空间——几张草席,几个水囊,还有...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
陆昭蹲下身,用手指蘸了蘸血迹,凑到鼻前——新鲜,不超过两个时辰。张威来过这里,而且受了伤!
火光照到墙角,陆昭发现了一块带血的布条,上面用炭笔匆匆写着:东厂已知钱在白云庵。
白云庵?陆昭眉头紧锁。那是城南的一座尼姑庵,香火冷清,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但张威为何不直接等在这里告诉他,而是留下讯息就离开?除非...
地窖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昭立刻熄灭火光,屏息贴在墙边。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地窖入口处。
陆昭,出来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张威!
陆昭松了口气,重新点燃火折子钻出地窖。月光下,张威靠在一棵竹子旁,右腿简单包扎着,脸色苍白如纸。
百户大人!您的伤...
东厂的狗咬的。张威苦笑一声,他们设局陷害我,就是想灭口。
陆昭扶他坐下:钱富海真的还活着?
张威点点头:那晚死在诏狱的是个替身。真正的钱富海被曹正淳藏在白云庵,等着风声过去就送他出京。
为什么?钱富海知道什么?
他知道三年前那批官银的真正去向。张威咬牙道,那根本不是用来栽赃太子的,而是...用来养私兵的!
陆昭倒吸一口冷气:谁的私兵?
庆王。张威吐出这两个字,眼中满是恨意,曹正淳表面上是皇上的人,实则暗中投靠了庆王。那批银子是用来招募死士,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废太子,立庆王!
一切突然明朗起来。三年前的甲字库案,如今的棺材藏银案,都是同一场阴谋的一部分!而太子早就察觉到了这点,所以才如此急切地要查清真相!
孙鹤年呢?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陆昭追问道。
张威刚要回答,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将陆昭推开:小心!
嗖!一支弩箭擦着陆昭的脸颊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竹子。紧接着,十几个黑影从竹林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手中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东厂的走狗!张威拔出佩刀,腿上的伤让他站立不稳,陆昭,快走!去白云庵找钱富海!他手里有庆王与曹正淳往来的密信!
陆昭犹豫了一瞬,但很快做出决断——张威已经受伤,两人一起突围几乎不可能。与其都死在这里,不如保住更重要的线索!
保重!陆昭咬牙说了一句,转身冲向竹林深处。身后传来张威的怒吼声和兵刃相交的脆响,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奔跑,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夜风中。
白云庵...钱富海...密信...这些关键词在陆昭脑海中不断回响。他必须赶在东厂之前找到钱富海!
气运轮盘在意识深处无声转动,猩红的独眼微微睁开,似乎在嘲弄着凡人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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