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禅大师，”陆昭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贵寺的‘金身罗汉’，塑得可真是别开生面。三日来，可有哪位施主‘功德圆满’，有幸被请入佛腹，聆听我佛真谛？”
铜禅身子猛地一颤，手中佛珠差点捏不住，他强作镇定，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陆大人明鉴！此…此事实在骇人听闻，老衲…老衲也是方知！佛门清净地，怎会…怎会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定是…定是有妖邪作祟，亵渎我佛啊！”他语速极快，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妖邪作祟？”陆昭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大师的意思是，这佛像自己开了口，吞了人，又自己炼了油，刷了金粉，再把人骨头吐出来？看来贵寺这尊佛，比本官想象的要勤快得多。”
“你！”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一个铁塔般的黑脸汉子猛地从香客群中冲出，双目赤红如血，正是失踪香客之一李福来的族兄，矿工首领李矿头！他浑身肌肉虬结，布满老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直扑铜禅。“老秃驴！放你娘的狗臭屁！定是你这贼寺谋财害命！还我弟弟命来！”
狂暴的气势卷起腥风，眼看那砂锅大的拳头就要砸在铜禅光溜溜的脑袋上！
电光石火之间！
陆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捻着佛珠的右手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随意地向身侧拂了一下衣袖。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打在坚韧的皮革上！
李矿头那狂猛前冲的势头，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戛然而止！他壮硕如熊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狂暴的怒意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脚下踉跄着“噔噔噔”连退三大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留下清晰的龟裂纹！最后一步更是“咚”一声撞在一根粗大的殿柱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气血翻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昭依旧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未曾动一下。他缓缓收回拂出的右手袖袍，仿佛只是掸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串乌沉沉的佛珠，依旧在他指尖平稳地转动。
“佛门重地，肃静。”陆昭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李矿头和所有蠢蠢欲动的人头上。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给李矿头一个，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这一手举重若轻、神鬼莫测的功夫，瞬间镇住了全场！包括刚才还一脸看好戏神色的安公公，此刻眼神也猛地一缩，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紧，掩在丝帕后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些原本因李矿头暴起而有些骚动的锦衣卫校尉，腰杆挺得更直，眼神中的敬畏更深。
“李福来，漕帮小头目，三日前携纹银百两来寺还愿，失踪。”陆昭的目光终于从铜禅那冷汗涔涔的光头上移开，转向惊魂未定的李矿头，语气淡漠地陈述，“你弟弟，是第四个。”
李矿头捂着发闷的胸口，又惊又怒又惧地看着陆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陆昭带来的压迫感，远比那尊吐骨的佛像更加恐怖。
陆昭不再理会他，转向仵作：“金骸身份，可能确认？”
仵作连忙道：“回大人！骸骨虽覆盖金粉油脂，但观其身形骨架、尤其是盆骨特征与牙齿磨损程度，与失踪者李福来基本吻合！且…且在其左手无名指第三指节处，卑职刮开金粉，发现一处陈年旧伤愈合后的骨痂，与李福来早年挖矿被砸断手指的记录一致！十之八九，便是李福来！”
“轰！”李矿头如遭雷击，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供台上那具扭曲的金骸，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巨大的悲愤瞬间压过了对陆昭的恐惧。
陆昭面无表情，微微颔首。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尊高达两丈的鎏金铜佛上，佛口此刻已经停止了“吐”骨，只留下一个幽深黑暗的洞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烛火照耀下，那佛口内壁似乎异常光滑，隐隐反射着金属的冷光，与佛像外部古朴的质感截然不同。
“来人。”陆昭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两名身材最为魁梧的锦衣卫校尉立刻上前：“大人！”
“击佛腹。”
“是！”两名校尉毫不迟疑，深吸一口气，沉腰立马，钵盂大的拳头裹挟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那巨大的、浑圆的铜佛腹部！
“咚！咚！咚！”
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在佛殿内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梁上积尘纷纷扬扬落下。然而，那厚重的铜佛腹，除了在拳击处留下浅浅的凹痕外，竟纹丝不动，更无半点空洞回响！仿佛那佛像内部，是实心的铜疙瘩！
“大人，实心的！”校尉沉声回报，气息微喘。
“实心？”安公公在一旁嗤笑出声，尖细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幸灾乐祸，“陆百户，莫不是猜错了？这佛肚子里要真能塞个大活人，还能是实心的？难不成那李福来是孙猴子，会那七十二变，把自己变成金粉钻进去的？依咱家看，还是妖邪作祟…”
陆昭对他的聒噪置若罔闻。他缓步上前，亲自走到巨大的铜佛脚下，仰头看着那幽深的佛口。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佛口边缘那看似粗糙的铜铸纹理上轻轻抚过。
触手冰凉坚硬。
但就在指尖划过某处细微的凸起时，陆昭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深处，那片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混沌虚无的“识海”之中，那面悬浮的、布满玄奥晦涩符文的巨大青铜轮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触动，骤然发出一声低沉悠远的嗡鸣！
轮盘缓缓转动起来！古老、神秘、冰冷的气息弥漫开，仿佛来自亘古洪荒。这一次，轮盘边缘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符文区域，有一小块区域微微亮起了黯淡的光泽，隐约能分辨出几个扭曲的篆字——【器】。
【洞察运】启动！
轮盘中心，代表指针的猩红光点急速旋转，最终，带着一种无可违逆的意志，稳稳地指向了那片刚刚亮起微光的【器】之区域！
刹那间，一股冰冷、清晰、洞穿一切的信息流，如同醍醐灌顶，强行灌入陆昭的思维核心！
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那尊高达两丈、浑圆一体的鎏金铜佛，在陆昭的眼中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剥去了外层伪装。佛口深处那幽暗的通道，其内壁上极其隐蔽、几乎与铜锈融为一体的、细微到极致的榫卯接缝线条，被清晰地标注出来！那线条蜿蜒向下，勾勒出一个隐藏的、仅容一人蜷缩通过的垂直通道轮廓！通道内壁上，布满了细密的、用于减少摩擦的滑槽！
而通道的尽头，并非想象中的实心铜块！一个巨大的、内部结构复杂的机括空间在陆昭的“视野”中豁然展开！齿轮咬合！杠杆联动！绞盘缠绕！尤其是其中一组巨大的、由数根精钢曲轴带动的偏心轮组，赫然在目！正是它们，在某种驱动下，模拟出了沉重的“实心”感！而在这个庞大机括空间的侧下方，一个更小、更隐秘的隔间显露出来——那里，堆放着几件沾染着暗褐色污迹的、矿工式样的粗布短打衣物！正是失踪者所穿！
所有关于铜佛内部机关的结构、原理、触发点，事无巨细，如同最精密的图纸，瞬间烙印在陆昭的脑海！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佛口通道内壁某处不起眼的凸起，正是整个庞大机关系统的一个关键手动闭锁栓！只要触动它，就能锁死通道，让外部探查无功！
信息洪流来得快，去得也快。轮盘的嗡鸣沉寂下去，【器】之区域的微光也黯淡消失。识海重归平静。
陆昭捻动佛珠的手指，终于彻底停了下来。他缓缓收回抚在佛口边缘的手指，深邃的眼瞳深处，仿佛有一抹极淡的金色流光一闪而逝，快得无人能捕捉。
他转过身，玄色大氅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目光如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地扫过脸色变幻不定的安公公，扫过惊疑不定的铜禅，扫过悲愤交加的李矿头，最终定格在佛像之后、那通往寺庙深处僧寮的幽暗门廊。
陆昭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清晰、冰冷、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反而透着一种看透一切、玩弄一切的漠然：
“这佛肚里的乾坤，本官没兴趣钻。能造出这般精巧‘佛器’的‘真佛’，想必也不会住在那冰冷的铜疙瘩里。”
“来人，随本官去会会真佛。”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