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监寺铜禅居住的院落，位于报恩寺深处，紧邻着藏经阁，平日里香客止步，显得格外幽静肃穆。此刻，却被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清修。
陆昭一马当先，玄色大氅在疾行中向后猎猎翻飞，如同展开的鹰隼之翼。他身后，十名锦衣卫校尉按刀紧随，步履铿锵，肃杀之气凝如实质，将冬夜的寒气都逼退几分。安公公带着几个东厂番子，阴着脸缀在后面，眼神闪烁不定。李矿头捂着胸口，强忍着气血翻涌的痛楚，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铜禅那张宝相庄严的脸此刻已无半分血色，宽大的僧袍下摆随着他略显慌乱的步伐来回摆动。他几次想开口辩解，目光一触及陆昭那毫无情绪波动的侧脸，话便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剩下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
“陆…陆大人！老衲的禅房简陋，实在…实在不堪入目，恐污了大人法眼…”铜禅的声音干涩发颤，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陆昭置若罔闻。他停在紧闭的院门前，目光如冷电扫过门环、门轴、门槛。门是普通的木门，但门轴下方的青石地砖，有一块磨损的痕迹异常清晰，与周围石砖形成细微的色差。
“开门。”陆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铜禅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钥匙。一名锦衣卫校尉上前一步，冰冷的目光逼视着他。铜禅一哆嗦，钥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校尉面无表情地捡起，利落地插入锁孔，用力一推。
“吱呀——”
木门洞开。
一股远比大雄宝殿内更复杂、更刺鼻的气味猛地扑面而来！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劣质檀香依旧存在，但在这层虚伪的香气之下，是更为霸道、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滚烫金属灼烧空气的焦糊味、某种动物油脂被高温熬炼的腥膻味、松香燃烧的刺鼻烟气，以及…一丝丝被极力掩盖、却如同跗骨之蛆般顽固存在的、淡淡的血腥和腐败的甜腻！
院中景象更是诡异。这哪里是高僧清修的禅院？分明是一个杂乱不堪的露天作坊！
院墙一角堆满了大小不一的铜锭和废铜料，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旁边是几口巨大的、黑乎乎的陶土坩埚，其中一口下面的炭火余烬未熄，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坩埚内壁上残留着凝固的、暗红色的铜渣。几件沾满铜锈和黑色油污的皮围裙、厚手套随意丢在地上。靠近禅房门口的地方，甚至还有几个制作粗糙的泥塑佛像模型，形态扭曲怪异，透着一股邪气。
“铜禅大师，”陆昭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满院的“罪证”，最后落在禅房紧闭的门上，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这参禅悟道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莫非，是在效仿佛祖割肉饲鹰，在此处熔铜铸佛，以证菩提？”
铜禅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大…大人…老衲…老衲只是…只是喜好钻研些…些匠作之事…聊以解闷…绝无…”
“开门。”陆昭打断他，目光锁死了那扇看似普通的禅房木门。那扇门，是这诡异院落里唯一隔绝视线的地方，也是那混合恶臭最浓郁、最核心的来源。
安公公捏着丝帕的手紧了紧，眼神阴鸷地盯着那扇门，又瞥了瞥陆昭，不知在想什么。李矿头则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嗅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味道让他想起了矿洞里塌方后渗出的血水！
一名锦衣卫校尉上前，用力推开禅房的门！
“轰！”
一股更浓烈、更浑浊的热浪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门外的众人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后退，安公公更是用丝帕死死捂住口鼻，发出剧烈的咳嗽。
门内的景象，让所有看清的人，包括那些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锦衣卫，都瞬间头皮炸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禅房？
这是一座隐藏在地狱深处的、活生生的铸佛工坊！
房间异常宽阔，显然打通了相邻的几间僧舍。地面不再是青砖，而是铺着厚厚的防火耐火泥。墙壁被烟熏得漆黑，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铁钳、铁钩、凿子、刮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最触目惊心的，是房间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厚重耐火砖垒砌而成的熔炉！炉膛内炭火熊熊，烈焰翻腾，映照得整个房间一片赤红，热浪灼人！炉火上方，架着一口巨大的、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坩埚，里面翻滚着粘稠、炽亮、如同岩浆般的赤红色铜汁！咕嘟咕嘟的气泡不断冒出、炸裂，溅射出细小的、致命的铜液飞沫，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被熔化的刺鼻气味！
熔炉旁边，是一组庞大、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木质与金属组合的传动机关！巨大的木质齿轮相互咬合，手臂粗的铁制连杆连接着杠杆与滑轮组，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几根粗大的、包裹着防火泥的熟铁管，一头连接着熔炉的底部出口，另一头则通向房间尽头——那里，并排放置着三个巨大的、由精钢铸造的、中空的模具！
那模具的形状，赫然便是缩小版的报恩寺大雄宝殿内那尊鎏金铜佛！
模具的上方，对应着佛首的位置，开着一个圆形的浇铸口。此刻，其中一个模具的浇铸口边缘，还残留着暗红、半凝固的铜汁痕迹，正散发着袅袅青烟和浓烈的焦糊味。而模具下方，则连接着复杂的冷却管道。
但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模具内部的景象！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