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尚未完全合拢的模具缝隙,以及浇铸口的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模具内壁并非光滑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尖锐细长的金属倒刺!如同食人鱼的利齿,狰狞地指向模具的中心!而在其中一个刚刚完成浇铸、尚未完全冷却的模具下方,地面上赫然残留着一大滩粘稠的、暗红发黑、混杂着油脂和不明胶状物的污秽!污秽中,还散落着几片被烧得焦黑蜷曲的……疑似指甲盖的碎片!
“呕——!”一名年轻的锦衣卫校尉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冲到门外,扶着墙壁剧烈呕吐起来。安公公的脸色惨白如纸,掩着口鼻的丝帕都在剧烈颤抖。李矿头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死死盯着那滩污秽和模具里的倒刺,仿佛看到了自己弟弟被活生生塞进去的惨状!
而在熔炉的另一侧,靠近墙壁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沾满暗褐色污迹的石台。石台上,散乱地放着几把寒光闪闪、带着锯齿的剥皮刀、剔骨刀、钩子!石台边缘,还挂着一串……用细铁丝串起来的、风干扭曲的……人耳!
“阿弥陀…阿弥陀佛…”铜禅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口中反复念叨着佛号,却显得无比讽刺。他脸上那悲天悯人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陆昭是唯一一个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的人。他仿佛没有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没有看到那地狱般的景象。他的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锐利如手术刀,扫过熔炉、扫过传动机关、扫过狰狞的模具、扫过血腥的石台、扫过地上那滩污秽和焦黑的碎片……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纳入眼中,分析、组合、还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房间深处,那传动机关的末端。那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赫然堆放着几件沾着大片暗褐色污迹、被揉成一团的粗布衣物!正是矿工常穿的短打!衣物旁边,还有几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布钱袋!
“李福来的衣物,还有他带来的…‘香油钱’。”陆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抬起脚,一步步踏过布满污迹的耐火泥地面,走向那堆衣物和钱袋。靴底踩在粘稠的污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吧唧”声。
“不!!”李矿头彻底疯了!亲弟弟的惨状、这人间地狱般的工坊、凶手的近在咫尺,瞬间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棕熊,双目赤红,完全不顾胸口的剧痛,爆发出全身的力气,猛地撞开挡在前面的一个东厂番子,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凄厉的风声,朝着瘫软在地的铜禅那颗光溜溜的脑袋狠狠砸下!
“老狗!给我弟弟偿命来——!”
这一拳含怒而发,凝聚了李矿头挖矿二十年的开山巨力!拳未至,狂暴的劲风已将铜禅的僧袍吹得紧贴在身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骨即将碎裂的幻痛!铜禅吓得魂飞魄散,连惊叫都发不出,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放肆!”安公公眼中厉色一闪,尖声厉喝!他身后的两名东厂番子反应极快,几乎在李矿头暴起的同时,便如鬼魅般扑出,一人抽出一柄细长、淬着幽蓝光泽的短剑,毒蛇吐信般刺向李矿头后心!另一人则并指如钩,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掏李矿头的腰眼!竟是打着趁乱将李矿头这个重要人证连同铜禅一并灭口的主意!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陆昭背对着这一切,仿佛毫无察觉。他正弯腰,用两根手指捻起地上一个沾满污迹的粗布钱袋,掂量了一下。
就在李矿头的拳头距离铜禅头顶不足三寸,东厂番子的毒剑和利爪即将触及李矿头身体的刹那——
陆昭捻着钱袋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对着身后那口翻滚着致命铜汁的巨大坩埚,轻轻一弹!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金玉交击又似裂帛的轻鸣响起!
一道凝练至极、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霜白色气劲,如同破空而出的无形利箭,自陆昭指尖骤然迸射!
气劲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后发先至!
“嗤啦——!”
霜白气劲精准无比地射入那翻腾滚沸、高达千度的赤红铜汁之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狂暴翻涌、仿佛能吞噬一切金属的炽热铜液,在被那缕霜白气劲射中的瞬间,竟如同被投入了万年玄冰的核心!以气劲落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冰白色霜纹,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般,猛地扩散开来!
“咔…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急速凝结声响起!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那口巨大坩埚中,翻滚咆哮的赤红铜汁,竟被彻底冻结!凝固成了一整块巨大、坚硬、冒着丝丝寒气的暗红色铜坨!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冰裂白霜纹路!连一个刚刚冒起的气泡都被定格在炸裂的瞬间!
整个熔炉工坊内,灼人的热浪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骨的奇寒!熔炉里熊熊的炭火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这违背常理的惊悚一幕,让暴怒前冲的李矿头动作猛地一僵,拳头停在铜禅头顶寸许!那两名偷袭的东厂番子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刺出的毒剑和掏出的利爪硬生生停在半空,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们距离最近,感受最清晰!那瞬间爆发的极寒,几乎冻僵了他们的血液和骨髓!
安公公掩着口鼻的丝帕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那口瞬间冻结的巨大铜坨,如同见了鬼魅!这…这他娘的是什么妖法?!
“本官说过,肃静。”
陆昭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凝固。他终于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玄色大氅在熔炉残余的微光和冻结铜坨散发的寒气映衬下,无风自动。
他看都没看僵住的李矿头和那两个东厂番子,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钢锥,直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铜禅。
“铜禅大师,”陆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熔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审判一切的冷漠,“你这‘金身罗汉’的塑法,本官看明白了。”
“现在,轮到你了。”
“你是自己爬进去,”他抬手指了指那个浇铸口还冒着青烟、内部布满狰狞倒刺的冰冷钢佛模具,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对方要不要喝茶,“还是让本官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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