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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得化不开的夜，像一盆泼翻的墨汁，死死糊住了顺天府北城兵马司衙门。空气里沉甸甸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丝丝缕缕，直往人鼻子里钻，钻得脑仁都隐隐作痛。
“呕——”
一个年轻力壮的兵丁终于撑不住，猛地扭过头，扶着冰冷的砖墙剧烈干呕起来。他身旁几个同僚脸色也青白交加，强忍着翻腾的胃液，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长枪，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里全是惊惧，死死盯着衙门前那片空地。
空地中央，火光跳跃。
几支插在泥地里的松油火把噼啪作响，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就在这摇曳的光影里，直挺挺地杵着三具“人”。
那已很难称之为尸体。更像是某种拙劣工匠用腐烂皮肉和森森白骨勉强拼凑起来的恐怖偶戏。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青灰色，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彻底蛀空、吸干了血肉。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他们的眼眶和口鼻——黑洞洞的窟窿里，并非死寂，而是有无数指甲盖大小、背甲油亮漆黑的甲虫，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爬进爬出，窸窸窣窣的虫足刮擦声汇聚成一片令人牙酸的潮响。这些虫子在他们僵硬的肢体缝隙间穿梭、堆积，如同流动的、活着的黑色尸斑。
三具虫尸，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以完全一致的僵硬步伐，在衙门前那片狭小的空地上，缓慢、机械地来回“巡弋”。每一次僵硬的抬脚、落步，都伴随着大团大团油亮的黑甲虫从破败的衣袍下簌簌掉落，又在它们身后重新汇聚，爬回那腐朽的躯壳。
“千…千户大人！”兵马司指挥使王彪，一个满脸横肉、平日里在北城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汉子，此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肥肉都在抽搐。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刚下马的陆昭面前，扑通一声跪倒，溅起一片泥点，“邪…邪门儿啊！这…这东西打不死！刀砍上去就爆虫！弓弩射穿…转眼又站起来了！兄弟们…兄弟们吓破胆了！”他语无伦次，指向那三具虫尸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陆昭一身玄色飞鱼服，外罩半身冷硬的锁子甲，猩红的披风在夜风里猎猎作响。他身形挺拔如标枪，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冷得像塞外冻了千年的寒冰，又深得像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地扫过场中那三具蠕动、爬行的恐怖造物。空气里那股腐败的甜腥味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他身后，几道铁塔般的身影无声矗立。百户吴铁臂，双臂筋肉虬结，抱着一柄缠着铁链的厚背鬼头刀，眼神凶悍，死死盯着虫尸，鼻翼翕张，像一头嗅到血腥的猛虎。百户陈铁骨，脸色因内伤未愈而有些苍白，但腰杆笔直，右手按在腰间佩刀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百户陈横，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隐在陆昭斜后方半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斥候总旗张捷，身形精悍如猎豹，无声无息地隐入侧旁的阴影，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屋脊墙头。太医院主事林半夏，一身素净的青布袍子，脸上蒙着特制的药布，只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眸子，她手中提着一个特制的皮囊，里面是各种验尸、防毒的工具。漕帮帮主赵四海，这个在水上刀口舔血半辈子的汉子，此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脸色也有些发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废物。”
两个字，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从陆昭口中吐出，砸在王彪和一众瑟瑟发抖的兵丁头上。王彪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陆昭的目光越过王彪的头顶，精准地落在那三具虫尸身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异常——居中那具虫尸空洞的左眼眶里，爬出的虫子似乎格外多，而且…颜色更深，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红光泽。
“铁臂。”陆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了虫群的窸窣声和兵丁们粗重的喘息。
“属下在！”吴铁臂一步踏出，声如闷雷。
“中间那个，眼眶。”
“得令！”
吴铁臂爆喝一声，声震四野。沉重的鬼头刀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刀光如一道撕裂夜色的血色匹练，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悍然劈向居中虫尸那颗爬满甲虫的头颅！目标直指那异常的左眼窝！
“吼——！”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那具虫尸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仿佛无数虫豸摩擦硬壳汇聚而成的嘶嚎！它僵硬的手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抬起，腐烂的手指张开——不是格挡，而是猛地插进自己爬满虫子的眼眶，狠狠一掏！
“噗嗤！”
一大团混杂着暗红粘液和无数疯狂扭动的黑红甲虫的污秽之物，被它硬生生从自己的眼窝里掏了出来！那团污秽之物在空中急速蠕动、变形，竟在电光火石间，凝成一支一尺来长、通体由蠕动甲虫组成的诡异“令箭”！
这“令箭”甫一成型，虫尸手臂肌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肌肉的话）猛地一绷，带着一股腐臭的劲风，将这活体令箭朝着陆昭的面门狠狠掷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残影！
“大人小心！”陈铁骨和陈横同时厉喝，拔刀欲上。
陆昭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面具下的双眼，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就在那支由万千疯狂甲虫组成的“令箭”距离他眉心不足三尺，那令人窒息的腐臭和甲虫振翅的嗡鸣已扑面而至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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