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殊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明伦堂外。那脚步声轻灵而稳定,带着一种与贡院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
堂内所有人心头一紧。
两名身着精悍软甲、腰佩短剑的女卫,如同标枪般分立两侧。随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灯火通明的门口。
永宁郡主。
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利落、不显山露水的深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暗云纹斗篷。乌发简单地绾起,只插着一支素银簪子。面容清丽绝伦,却如同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那双凤眸扫过堂内一片狼藉和面如土色的官员,没有丝毫波澜,最终落在端坐蟒椅上的陆昭身上。
她缓步走入,无视周遭一切。两名女卫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陆佥事。”永宁郡主的声音如同珠玉落盘,清脆悦耳,却毫无温度,直接传入陆昭耳中,“陛下口谕。”
堂内官员闻言,慌忙跪倒一片,额头触地。
陆昭睁开眼,缓缓起身,对着郡主方向微一抱拳(左臂动作依旧受限),以示对皇权的尊重。
永宁郡主并未展开明黄谕旨,只是看着陆昭,清晰地说道:“陛下闻贡院惊变,震怒。言:‘科场乃国本重地,竟生此妖孽!着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昭,全权查办,一应人等,无论品秩,但有牵连,皆可先斩后奏!务必将此獠及其党羽,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臣,陆昭,领旨。”陆昭声音平静。
永宁郡主微微颔首,算是礼成。她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向前走了两步,距离陆昭更近了些。一股极其清冷的、混合着淡淡药草气息的幽香传来,冲淡了堂内浓重的血腥和恐惧气息。
她从斗篷内取出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的狭长小匣,双手递向陆昭。那动作一丝不苟,带着皇家特有的矜持与疏离。
“此物,”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有陆昭能听清,“是陛下让本宫转交。言道,此案牵涉甚广,恐非一府一县之力可查。此中记载,或可助佥事厘清某些…盘根错节的‘旧账’。”
陆玄铁面具后的眼神微动。他伸出右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明黄小匣。入手微凉。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点了点头:“谢陛下,谢郡主。”
永宁郡主收回手,凤眸深深地看了陆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冰层覆盖的…担忧?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不再多言,转身,带着那两名冷冽的女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明伦堂。留下那清冷的幽香,在血腥味中久久不散。
陆昭握着那明黄小匣,指节微微用力。皇帝密旨,先斩后奏!还有这匣中之物…看来,这“无面生”捅破的,远不止一个贡院的天。
他重新坐回蟒椅,将那明黄小匣置于膝上。正要打开,堂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呼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名留守在西文场玄字叁拾柒号附近的锦衣卫力士,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明…明伦堂!后…后堂供奉至圣先师画像的…那面墙!墙…墙里面…有…有东西在动!还…还有声音!!”
轰——!刚刚因郡主到来而稍缓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如同被投入冰窟!所有人的汗毛瞬间倒竖!明伦堂后堂!至圣先师画像的墙?!
陆昭眼中寒芒爆射!他猛地起身,膝上的明黄小匣被顺势抄入手中!“带路!”
他大步流星,猩红蟒袍带起一阵腥风,率先冲出明伦堂,朝着供奉孔圣的后堂方向疾行而去!左臂的伤痛和右腿的微跛,此刻都被一股凛冽的杀意压下!
明伦堂后堂。这里比前堂更加肃穆空旷。正北墙壁上,悬挂着那幅巨大的、面容慈和又不失威严的至圣先师孔子画像。画像前设有香案,供奉着时令鲜果。
此刻,后堂内已聚集了几名奉命看守此地的锦衣卫,人人脸色煞白,紧握刀柄,如临大敌地盯着那面悬挂画像的墙壁,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
陆昭踏入后堂,目光瞬间锁定那面墙壁。
只见那巨大的孔子画像,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幅度…微微颤动着!画像的绢帛表面,如同水波般起伏不定!画像中孔圣那慈和的面容,在这起伏波动下,竟显得有些扭曲变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壁内部,隐隐传来一种沉闷的、如同重物在厚实棉絮中挣扎蠕动的…噗嗤…噗嗤…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指甲刮擦墙壁的…滋啦…滋啦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地砌在了那厚重的墙壁里!此刻,正在苏醒!正在挣扎!想要破壁而出!
“火把!”陆昭冰冷的声音斩断恐惧。
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立刻被递了过来,炽烈的光芒瞬间将后堂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照亮了画像上那诡异的水波状起伏!
陆昭的目光锐利如鹰,在强光下仔细扫视着画像和墙壁的连接处。画像并非直接贴在墙上,而是用木框装裱悬挂。木框与墙壁之间,有着细微的缝隙。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画像右下角,靠近木框边缘的位置!
那里,画像的绢帛上,竟然浸染出了一小片…暗红粘稠的、如同新鲜血液的污渍!并且,这片污渍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扩大!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油脂混合着血腥的怪异气味,正从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蜡!又是蜡!还有血!
“退后!”陆昭厉喝一声!
所有锦衣卫立刻如潮水般向后退出数步!
陆昭右手并指如剑,体内《惊蛰指》的凌厉气劲瞬间凝聚于指尖!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那暗红污渍下方、木框与墙壁的缝隙处,闪电般一指点出!
嗤——!一道无形却凌厉至极的气劲破空而出!精准地刺入那道缝隙!
噗!一声如同戳破皮囊的闷响!
哗啦——!!!那幅巨大的孔子画像猛地向上一掀!紧接着,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出现了!
画像覆盖下的墙壁,并非平整的砖石!而是…一大片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黄粘腻的…蜡质物!那蜡质物表面,清晰地凸起一个人形的轮廓!如同一个被活生生封在巨大琥珀中的痛苦灵魂!
此刻,陆昭的指劲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蜡油!那人形轮廓剧烈地挣扎扭曲起来!表面的蜡质如同沸腾般翻滚、融化!一只沾满粘稠蜡油和暗红血污的手,猛地从那融化的蜡壁中破出!五指箕张,疯狂地抓挠着空气!指缝间,赫然夹杂着几缕黑色的头发和…一小片被撕裂的、带着青色布料的碎屑!
同时,一个模糊不清、却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嘶嚎声,断断续续地从融化的蜡壁内部闷闷地传来:“…呃…嗬…救…命…韩…韩七…在…在里面…都…都在…蜡…蜡里…啊——!!!”
韩七?!真正的韩七?!被砌在了这明伦堂供奉孔圣的墙壁里?!化成了蜡像?!
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锦衣卫,此刻也骇得魂飞魄散!
陆昭面具下的眼神瞬间冰封!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轰然席卷整个后堂!他右手指尖《惊蛰指》气劲再吐,就要彻底破开这恐怖的蜡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大人小心!”一直冷静旁观的林半夏瞳孔骤缩,猛地发出一声示警!
只见那剧烈挣扎的蜡质人形内部,随着蜡壁的融化破裂,几处不起眼的凸起猛地破裂!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针影,如同被激怒的毒蜂,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从融化的蜡壁中激射而出!直扑离得最近的陆昭全身要害!速度之快,肉眼难辨!
毒针!蜡像内部的最后杀招!
陆昭眼中血光一闪!《惊影步》瞬间发动!重伤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猩红蟒袍在原地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嗤嗤嗤嗤——!数道幽蓝针影擦着他残影的边缘,狠狠钉入后堂的梁柱和地砖!瞬间,被射中的坚硬木石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恶心的蓝黑色泡沫,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剧毒无比!
陆昭的身影在数步外凝实,毫发无损。但左臂伤处因这极限的爆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破墙!”陆昭冰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是!”几名反应过来的锦衣卫力士,立刻抽出腰刀,怒吼着扑向那面蠕动的蜡壁!刀光闪耀,狠狠劈砍在尚未完全融化的蜡质上!
噗嗤!噗嗤!粘腻的蜡块混合着暗红腥臭的液体四处飞溅!墙壁内部那绝望的嘶嚎和挣扎,在刀劈斧砍声中迅速微弱下去…
陆昭站在原地,猩红蟒袍无风自动。他缓缓抬起右手,看着指尖残留的一丝粘稠蜡油和血腥。玄铁面具下,那深潭般的眼眸,已被一片粘稠欲滴、如同地狱血海翻腾的恐怖猩红彻底浸染!
无面生…剥皮匠…代笔鬼…好!很好!本官倒要看看,你这张藏在蜡像和脸皮下的鬼脸,还能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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