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整个空间。蜡池旁边,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工具:几个沾满蜡渍的木桶、几把扭曲变形的铁勺、一个简易的、带有铜质阀门和皮管的熔蜡炉…熔蜡炉旁的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暗黄色的块状物和粉末。
林半夏立刻上前,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暗黄块状物和少量粉末,放在鼻端小心嗅闻,又取出药瓶滴入药液观察。
“大人,是硫磺和硝石粉!还有…少量铅粉!”林半夏的声音带着震惊,“这是配制火药的原料!虽然纯度不高,但足以制造威力不小的爆炸!”
火药?!在这蜡池作坊里?!
陆昭面具下的眼神瞬间冰封!这“无面生”不仅精通剥皮蜡像、蛊虫邪术,竟还私下配制火药!他想干什么?炸毁贡院?还是…有更疯狂的图谋?
他的目光继续搜寻,落在蜡池对面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个用粗糙木板拼凑的简易桌案。桌案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东西。
陆昭举着火把走近。
桌案上,有几张绘制着复杂人体结构、尤其是面部肌肉和骨骼走向的泛黄图纸,笔触精细到令人发指,却透着一股子阴森的邪气。图纸旁,是几个巴掌大小、尚未完成的蜡质“脸皮”雏形,五官模糊,但边缘处理得极其精细。还有几把形状怪异、薄如柳叶、刀刃带着细微弧度和锯齿的小刀,在火把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这显然是专门用来剥皮的邪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桌案一角,压着一本厚厚的、用油布包裹的册子。
陆昭用带着手套的右手,拿起那本册子,拂去表面的浮尘和蜡屑。油布解开,露出里面册子的封面。没有名字,只有一行用暗红色朱砂书写的、同样娟秀却透着无尽怨毒的蝇头小楷:
《皮相秘录·无面生手札》
无面生的手札!
陆昭眼神一凝,立刻翻开。
册子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有些年头。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那种熟悉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蝇头小楷,记录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内容:
·人皮鞣制与保存的七种古法(包括药水浸泡、烟熏、油沁等,详述利弊及成品效果)。
·蜡质填充物的三十六种配方(按季节、湿度、所需模拟皮肉质感细分,详细记录材料配比和炼制火候,其中就包括韩七蜡尸中检测出的尸油、防腐剂混合配方)。
·“移花接木”贴合术详解(如何将剥下的人皮与蜡质填充物结合,使其短时间内贴合如生,骗过肉眼观察)。
·“墨藏蛊”的培育与契约设定(那种暗红甲虫的饲养方法、契约触发机制)。
·“引魂香”的弱化应用与虫巢陷阱布置(如何利用微量引魂香吸引特定毒虫守护重要据点)。
·简易火器配制与引爆技巧(记录了几种利用硫磺、硝石、铅粉等常见物配制爆炸物的粗糙方法,以及如何设置延时或触发机关)。
·……
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对“皮相”病态的痴迷和对生命极致的冷漠!这不仅仅是一本犯罪手册,更是一个疯子将邪术、蛊毒、机关、火药熔于一炉的“艺术”笔记!
陆昭快速翻动着,寻找着可能与本案直接相关的信息。终于,在册子中间偏后的位置,他停了下来。
这一页的墨迹相对较新。上面清晰地画着一张简易的贡院布局图,重点标注了明伦堂后堂墙壁的位置,旁边写着:
“丙号‘皮囊’已封存,位置:圣像壁下三尺,坐北朝南。引魂香微量渗入蜡基,赤鳞卫蛰伏待命。‘旧账’藏于丙号足下秘龛,若壁破,则香引虫醒,虫噬秘账,灰飞烟灭。若强取,触动足底‘惊雷’,玉石俱焚。”
丙号“皮囊”——指的就是被封蜡的韩七!赤鳞卫——就是那种暗红蛊虫!旧账——显然是指周墨卿府中搜出的那些信件副本,或者更重要的东西!足下秘龛…惊雷——火药陷阱!
好一个连环套!壁破则引虫醒,虫醒则噬毁证据!若想避开毒虫强取证据,则触发足底火药,同归于尽!这“无面生”的心思,简直歹毒缜密到了极点!
陆昭的目光瞬间投向蜡池对面,韩七蜡尸双脚嵌入的方向!刚才挖掘时,注意力都在尸体和涌出的毒虫上,并未仔细检查其足底墙基!
“足底!挖开!”陆昭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铁臂等人立刻扑向那处墙基,不顾焦黑和恶臭,用铁钎小心地撬开被烧得酥脆的砖石和凝固蜡块。
很快,在韩七蜡尸双脚原本位置的正下方,一个被巧妙隐藏的、巴掌大小的方形暗龛被挖了出来!暗龛由铁皮包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
而在暗龛底部,众人看得分明——连接着几根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金属丝线!这些丝线紧绷着,延伸进暗龛下方的砖石缝隙中!显然,这就是触发“惊雷”的机关引线!只要册子被取出时稍有不慎触动丝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林半夏立刻上前,仔细观察暗龛结构和引线走向。她眉头紧锁,从随身药箱中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
“引线共三根,呈三角支撑,极其敏感。下方连接之物…恐怕是混合了铁砂的火药包,威力足以炸塌这处地穴。”林半夏的声音凝重,“需同时切断三根引线,差之毫厘,立时触发!”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三根细若游丝、紧绷的引线,要在同一瞬间精准切断,力道、角度、时机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
地穴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声音,突兀地在狭窄的地穴入口处响起:
“或许,不必如此麻烦。”
众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永宁郡主不知何时,竟也悄然进入了这地下蜡池作坊!她依旧穿着那身深青劲装,外罩斗篷,脸上蒙着一方素白丝帕,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凤眸。两名带甲女卫如同影子般护卫在她身后。
她无视众人惊愕的目光,步履从容地走到暗龛前,目光扫过那三根致命的引线。随即,她从斗篷内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黄铜打造、结构精巧、带有细小喷口的扁圆小壶。
“此乃工部军器监秘制的‘凝金水’,”永宁郡主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专克此类机括引线。遇风即凝,坚逾精铁。”
她拔掉小壶的塞子,将壶口对准暗龛内部紧绷的三根金属引线,手指在壶身某个机括上轻轻一按。
嗤——!一道近乎透明的、略带粘稠的液体,如同细小的水箭,精准地喷射在三根引线的中段!
那液体遇风即凝!瞬间在三根引线表面覆盖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坚硬物质!如同给引线套上了三截僵硬的石鞘!
三根引线瞬间被“冻结”固定!失去了所有的弹性和传导性!
“现在,可以取了。”永宁郡主收起铜壶,淡淡说道。
地穴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住了。工部军器监秘药…凝金水…这绝非一般人能接触之物!郡主此举,再次彰显了她背后那深不可测的皇家底蕴。
陆玄铁面具后的眼神微微闪动,看了永宁郡主一眼,没有言语。他示意吴铁臂。
吴铁臂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入暗龛。手指触碰到那油纸包裹的册子,轻轻拿起。整个过程,那三根被“冻结”的引线纹丝不动!
册子被安全取出!
吴铁臂立刻将册子双手呈给陆昭。
陆昭撕开油纸。册子的封面是普通的蓝布,没有任何字样。他翻开第一页。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籍贯、时间、金额…以及一些简短的批注!
“景泰六年,顺天乡试,生员张诚(宛平),替李茂(大兴),纹银八百两。批:中。尾款清。”
“天顺二年,会试,举人王佑(山东),替赵瑞(山西),黄金五十两。批:二甲第七。需打点同考陈。”
“成化元年…生员刘柱…替…纹银一千二百两…批:未中。退半。”
…
“弘治十八年,顺天乡试,生员韩七(通州),替王明远(周府门生),纹银三千两,加‘赤鳞蛊’一对。批:中。‘皮囊’需净。”
这是一本记录着十数年间,由“无面生”经手、周墨卿等人参与的科举替考舞弊的账册!时间跨度之长,涉及人员之广,金额之巨大,触目惊心!韩七的名字赫然在列,标注着“皮囊需净”——意味着他作为“原材料”将被彻底处理干净!最后的落款,并非无面生,而是一个简单的朱砂印记——一个扭曲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字!
影!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印记…他见过!在虫楼案那本《蛊毒秘录》的扉页角落!极其隐晦!
无面生…虫楼遗孤…蛊毒…剥皮蜡像…科举舞弊…还有这神秘的“影”!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阴影!这“无面生”背后,站着的绝非一人!而是一个组织!一个名为“影”,潜伏在王朝肌体深处,以科举为切口,不断蛀蚀、扭曲、替换着“皮相”的庞大毒瘤!
“影…”陆昭冰冷的声音在地穴中回荡,如同敲响了丧钟。他合上那本沉甸甸的、浸透着血泪和罪恶的账册,猩红蟒袍在火光下无风自动。
“传令!”“即刻起,全城戒严!顺天府衙、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有力量,按此名册,缉拿所有涉案生员、官吏!凡有抵抗,格杀勿论!”“飞鸽传书各府州县,按图索骥,追捕所有在逃涉案人员!”“通知赵红药,”陆昭的目光转向林半夏,“让她动用所有药材商路,追查硫磺、硝石、铅粉以及‘引魂香’原料的异常流向!尤其是近三个月内,大量购入者!”“通知赵四海,漕帮所有码头、船只、车马行,严查携带书卷箱笼、形迹可疑者!尤其是试图离京或前往…山西方向的!”
山西!代王的封地!第九案“血泉龙脉”的伏笔在此刻悄然埋下!
陆昭最后看了一眼那本《皮相秘录》和手中沉重的账册,玄铁面具下,那深潭般的眼眸已被一片粘稠欲滴、如同深渊血海翻腾的恐怖猩红彻底浸染。那猩红之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狰狞的蜡尸、猩红的虫眼、冰冷的密信…最终,都凝聚成册页上那个扭曲的“影”字!
“无面生…‘影’…”“本官会让你们知道,玩弄皮相的代价,就是…连骨带魂,挫骨扬灰!”
他转身,猩红蟒袍卷起一阵带着蜡臭和血腥的旋风,大步走向地穴出口。左臂的伤痛和连日奔波的疲惫,在滔天的杀意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贡院的天空已被捅破,顺天府乃至整个王朝的“皮相”之下,那腐烂流脓的真相,即将被这双来自地狱的眼睛,彻底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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