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临时征用的白虎节堂,此刻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比战场更压抑的铁血肃杀。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和汗臭,混合着墨汁与火漆的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一张巨大的顺天府舆图铺在中央长案上,被数盏牛油大烛照得纤毫毕现。图上密密麻麻插满了代表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役不同力量的小旗,如同围剿猎物的天罗地网。陆昭端坐主位,猩红蟒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暗沉的血色,玄铁面具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左臂伤处被药布和夹板紧紧固定,隐在宽大的蟒袍袖中,唯有偶尔因剧痛而微微绷紧的肩线,才泄露出几分重伤未愈的痕迹。但这伤痛,反而让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更加锐利、冰冷,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悬在满堂肃立的大小官员头顶。
“报——!西直门急报!”一名锦衣卫力士旋风般冲入,单膝砸地,声音带着铁与血的味道:“酉时三刻,目标王明远化装成行商,持伪造路引,意图混出西直门!被吴百户识破!目标负隅顽抗,以毒镖连伤我三名弟兄!现已被逼入西郊‘乱葬岗’边缘的废弃义庄!吴百户正率部围堵!”
“毒镖?”陆昭的声音毫无波澜,却让堂内温度骤降。
“是!镖身幽蓝,见血封喉!弟兄们…当场就不行了!”力士声音哽咽,带着刻骨的恨意。
“传令吴铁臂,”陆昭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目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若其身上携有重要物证,优先保全物证!再令林半夏带解毒药,即刻前往接应!”
“得令!”力士领命,旋风般冲出。
“报——!陈百户急报!”又一名力士冲入,“周府管家周福,受刑不过,已招供!其负责周墨卿与‘无面生’之间部分密信传递!最后一次联络,是在贡院事发前夜子时,由一名蒙面人将‘墨锭’投入周府后院墙角的狗洞!陈百户已按管家描述,绘制蒙面人画像,正全城搜捕!”
一张墨迹未干的画像被呈上。画中人身材中等,穿着普通灰色布衣,蒙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细长阴冷的眼睛,眉骨处似乎有一道浅浅的旧疤。
陆昭目光如电,扫过画像,瞬间锁定那眉骨旧疤的特征。“将此画像,拓印千份,分发各城门、关卡、坊市巡丁!悬赏白银百两!凡提供此眉骨带疤蒙面人确切踪迹者,赏!”
“遵命!”堂下吏目立刻领命行动。
“报——!漕帮赵帮主急报!”第三名力士冲入,带来赵四海粗犷焦急的声音:“通惠河码头,发现可疑船只!船主声称运‘药材’往山西!但开箱查验,底层压仓物非药材,乃精炼硫磺与硝石粉!数量不下三百斤!船主及三名水手已被我帮兄弟扣下!但领头者悍勇,伤我数人后跳水遁走!其…其右臂有猛虎刺青!”
山西!又是山西!硫磺硝石!火药原料!
陆昭眼中粘稠的血光骤然一闪!东郊蜡池作坊发现的火药原料,漕帮码头截获的走私…这绝非巧合!这“影”组织,其图谋恐怕早已超出科举舞弊!代王…龙脉…一个模糊而巨大的阴影轮廓,在陆昭心中急速成型。
“令赵四海,严审被扣水手!撬开他们的嘴!追查货物来源、去向、接头人!凡有线索,立刻飞报!”陆昭的命令斩钉截铁。“另,传令北镇抚司,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所有与山西方向关联的车马行、商队、驿站!凡有可疑,先扣后查!”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勒紧了顺天府乃至通往山西的咽喉要道。白虎节堂内,气氛凝重如铁,只有陆昭冰冷的声音和力士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
“陆佥事!”一个尖利阴柔、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堂内的肃杀。只见东厂提督孙怀忠,在一群番子簇拥下,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穿着暗紫色蟒纹曳撒,头戴三山帽,面白无须,眼神如同淬毒的蛇信,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陆昭身上。
“孙公公。”陆昭端坐不动,只是微一颔首,算是见礼。玄铁面具后的眼神,平静无波。
“咱家听说,陆佥事好大的威风啊!”孙怀忠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拔高,“全城戒严,鸡飞狗跳!拿人抄家,先斩后奏!连咱家东厂的人路过贵卫的哨卡,都被盘查了足足两炷香!怎么?陆佥事是觉得,这顺天府的天,就只姓陆了?还是说,眼里已经没有司礼监,没有陛下了?”他刻意将“陛下”二字咬得极重。
堂内气氛瞬间更加压抑。厂卫之争,由来已久。孙怀忠此时发难,显然是想借机打压陆昭的势头,甚至抢夺案件主导权。
陆昭缓缓抬眼,深潭般的眸子直视孙怀忠,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孙公公言重。陆某奉旨办案,行的是陛下口谕:‘一应人等,无论品秩,但有牵连,皆可先斩后奏!’此案牵涉科举国本,更有邪人私藏火药,图谋不轨!事急从权,若有冲撞之处,待结案后,陆某自会向陛下请罪。至于东厂的弟兄…”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陆某只查涉案之人。若公公觉得盘查有误,不妨让被盘查的弟兄出来,陆某亲自问问他,为何形迹可疑,值得我锦衣卫儿郎盘查两炷香?”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孙怀忠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他本想拿东厂被盘查说事,却被陆昭反将一军,扣上了“形迹可疑”的帽子!他身后的番子们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
“你…!”孙怀忠气得手指发抖,指着陆昭,却又不敢真撕破脸。毕竟陆昭手持“如朕亲临”金牌,又有郡主传旨,占着大义名分。
“孙公公若无其他指教,”陆昭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舆图,“陆某军务繁忙,恕不远送。”
赤裸裸的逐客令!
孙怀忠脸色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紫,如同开了染坊。他死死盯着陆昭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眼中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最终,他狠狠一甩袖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个陆佥事!咱家…拭目以待!看你如何收场!走!”说罢,带着一群灰头土脸的番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白虎节堂。
厂卫的短暂交锋,以孙怀忠的狼狈退场告终。堂内气氛却并未轻松。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东厂绝不会善罢甘休。
“大人!”张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脸色凝重,压低声音:“有发现!属下带人搜查周墨卿书房暗格夹层时,发现此物!”他双手呈上一个巴掌大小、用油布包裹的严实物件。
陆昭接过,入手微沉。解开油布,里面竟是一个小巧玲珑、通体由暗沉黄铜打造的…九连环!铜环表面布满了精细的云雷纹,触手冰凉。环身之上,用极其细微的阴刻手法,刻着几个几乎难以辨认的篆字:“影锁九重,环环相扣”。
九连环?“影”?环环相扣?
陆昭眼神微凝。此物绝非寻常玩器!它出现在周墨卿书房最隐秘的夹层,其意义不言而喻!这很可能是“影”组织内部联络或身份认证的信物!
“周墨卿府中,可还有类似物品?或与此物相关的记载?”陆昭沉声问道。
“回大人,暂无发现!此物藏得极其隐秘,若非属下精通机关,几乎错过!”张捷回答。
线索!这神秘的九连环,或许就是打开“影”组织内部结构的钥匙!
就在这时——
“报——!!!”一个浑身浴血、踉跄着冲入堂内的锦衣卫力士,带来了西郊义庄的最新战报!
“大人!吴百户…吴百户他…”力士声音嘶哑,带着悲愤,“目标王明远已被逼入义庄正堂!但那义庄…是陷阱!里面有埋伏!十几个蒙面死士!弩箭!毒烟!还有…还有那种会爆炸的铁球!弟兄们死伤惨重!吴百户为掩护弟兄们断后,被…被毒箭射中右肩!林医官正在急救!但死士凶悍,依托义庄死守!我们攻不进去!请求支援!”
轰!如同惊雷在堂内炸响!
吴铁臂重伤!毒箭!爆炸铁球!死士!陷阱!
“无面生”的反扑,竟如此凶悍毒辣!
陆昭霍然起身!猩红蟒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玄铁面具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被一片粘稠欲滴、如同地狱血海翻腾的恐怖猩红彻底浸染!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轰然席卷整个白虎节堂!堂内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压迫得骤然一暗!
“陈铁骨!陈横!”陆昭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带着刺骨的杀伐!
“属下在!”两名百户踏步出列,眼神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熊罴!
“点齐你们手下所有能战之兵!带足强弩、火油、钩索、盾牌!随本官——踏平义庄!”“得令!”两声怒吼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张捷!”“属下在!”“你精通机关,随行!负责破解陷阱!”“遵命!”
“其余人等,严守岗位!按既定部署,继续搜捕!凡有异动,立斩不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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