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的哨声刚歇，林晓晓就举着两瓶热豆浆冲过来，发绳上的樱桃挂件在晨光里甩成道红弧。“甜甜快看，我给慕星带了红糖的！”她把其中一瓶往张慕星手里塞，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腕，“欸，你手怎么这么冰？”
张慕星缩回手，把豆浆瓶往校服口袋里揣了揣，耳尖泛着红：“刚跑完步，风吹的。”她的目光掠过操场边的梧桐树，昨天那几个外校女生站过的地方，现在蹲着只橘白相间的猫，正用爪子扒拉着什么。
“那猫跟你似的，总躲在树底下。”林晓晓咬着吸管笑，突然拽住我胳膊，“对了甜甜，昨天慕星把金牌给我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相框裱起来？”
张慕星突然加快脚步往教学楼走，书包带在肩上晃得厉害。我瞥见她校服后颈处，昨天被肌效贴遮住的地方，露出点浅粉色的疤痕，像片被虫蛀过的梧桐叶。
早自习前的走廊总是吵得像菜市场。我刚把课本塞进储物柜，就听见林晓晓在不远处喊：“你们干什么呢！”
302班那几个男生正围着张慕星的储物柜起哄，蓝毛手里拎着件灰扑扑的东西，扬得老高——是昨天被外校女生踩脏的运动服碎片，不知被谁捡了回来，此刻正像只破风筝在风里抖。
“哟，这不是‘飞毛腿’的战旗吗？”蓝毛用树枝挑着碎片上的线头，故意让那个歪歪扭扭的“忍”字对着围观的人，“绣这么个破字，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
林晓晓抓起旁边的扫帚就往蓝毛身上抡，却被对方轻巧躲开。“你个女生咋跟疯狗似的？”蓝毛嗤笑一声，把运动服碎片往地上一扔，抬脚就要踩。
“别碰！”张慕星突然往前冲了一步，膝盖的刺痛让她踉跄了一下，我伸手扶住她时，摸到她口袋里的豆浆瓶已经凉透了。她蹲下去捡碎片，手指抖得厉害，把那些绞碎的布料一点点拢进掌心，像在拾掇一地的星星。
“装什么装啊？”蓝毛还在聒噪，“听说你在体校时——”
“你闭嘴！”我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响，“体校怎么了？比你上课睡觉、考试作弊强一百倍！”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蓝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趁机拽起张慕星，“我们走。”
林晓晓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直到进了教室还在念叨：“那蓝毛就是欠揍！下次他再敢——”
“别说了。”张慕星突然开口，把怀里的运动服碎片塞进桌洞深处，指尖在桌板上抠出几道白痕。早自习的铃声响了，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念《兰亭集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调子飘过来时，我看见张慕星偷偷往我桌洞里塞了样东西。
是张橘子味的糖纸，折成了只歪头的小兔子，和开学那天我在她桌洞里发现的那只一模一样。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谢谢。”
下课铃刚响，张慕星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了眼屏幕，脸色“唰”地白了，像被泼了层冷水。林晓晓凑过去想瞧，被她猛地捂住手机：“没、没什么。”
“是不是那几个外校的又来骚扰你？”林晓晓急得直跺脚，“我就说该告诉老师——”
“不是她们。”张慕星把手机塞进书包最底层，拉链拉得“刺啦”响，“是我妈。”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谁听见，“让我放学早点回家。”
我注意到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泛白，昨天从自行车棚捡回来的运动服碎片，被她用透明胶带一点点粘起来，此刻正压在语文课本下，那个被绞碎的“忍”字旁边，多了片用彩纸剪的银杏叶。
午休时，林晓晓拉着我们去小卖部买冰棍。张慕星站在冰柜前犹豫了半天，最后拿了支最便宜的绿豆沙。付钱时，我瞥见她钱包里夹着张旧照片，上面是个穿体校校服的女生，站在领奖台上，胸前挂着块金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间和张慕星有七分像，只是眼神亮得惊人，像淬了阳光。
“这是你吗？”我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张慕星的脸瞬间僵住，把钱包往口袋里塞时，照片不小心掉了出来，背面朝上落在地上。
林晓晓抢先捡起来，念出上面的字：“‘省队选拔赛，2020.6.18’——哇慕星，你以前进过省队？”
张慕星的嘴唇抿成条直线，突然转身就走，冰棍在手里化得飞快，绿豆沙顺着指缝滴在走廊的瓷砖上，像串破碎的泪。
我和林晓晓追上去时，她正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把那支化了的冰棍喂给昨天那只橘猫。猫蹭了蹭她的手背，她突然笑了，声音很轻：“你也觉得我很没用吧？”
“才不！”林晓晓蹲下来，把自己的巧克力冰棍往她嘴边递，“你3000米跑第一的时候，帅得我想给你喊加油喊到嗓子哑！”
张慕星没接，只是低头看着猫。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脸上，我突然发现她校服口袋里露出点橘色的边角——是早上那张糖纸折的小兔子，被她攥得皱巴巴的，却没舍得扔。
晚自习前，我去储物柜拿练习册，发现里面多了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用那些运动服碎片拼的小挂件，上面别着片银杏叶，叶梗处缠着圈橘子味的糖纸。盒子底下压着张纸条，是张慕星清瘦的字迹：
“谢谢你们。
——叶子从七米高落下要八秒，但接住它，只要一瞬。”
走廊的声控灯突然亮了，我回头看见张慕星站在楼梯口，手里抱着林晓晓硬塞给她的红花油，发尾在灯光里轻轻晃。她看见我手里的盒子，突然转身就跑，却在拐角处和端着作业本的林晓晓撞了个满怀。
“哎哟！”林晓晓揉着胳膊笑，“跑什么呀？甜甜又不会吃了你！”她拽着张慕星往我这边走，发绳上的樱桃挂件撞在对方的书包上，“快看，甜甜收到你的礼物了！”
张慕星的脸像被夕阳晒透的樱桃，我举起那个碎片挂件晃了晃：“手艺不错啊，就是这糖纸缠得有点歪。”
她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像藏着整片星空。晚风吹过走廊，把梧桐叶的沙沙声也卷了进来，我突然觉得，有些碎片不需要拼回原样，就像有些伤口，会在被接住的瞬间，开出比原来更亮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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