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我抱着一摞物理习题册往靠窗的位置走，指尖划过书脊上凹凸的字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是张慕星的帆布包蹭过书架，几本书从她怀里滑出来，哗啦啦散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书时，发尾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我走过去帮她拾最底下那本《天体演化简史》，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触到块浸了凉意的玉。“怎么抱这么多？”我把书往她怀里递，看见她的借阅卡上写着一串书名，全是关于星系和轨道的，“你也对天文感兴趣？”
她的耳尖泛着红，把书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随便看看。”声音轻得像书页翻动的声响，目光落在我怀里的习题册上，“你要做物理题？”
“嗯，上周的模拟卷错了一大片。”我把书放在桌上，拉开椅子时，金属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线。她选了对面的位置坐下，摊开笔记本时，我看见她在页脚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系，地球旁边画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像被遗忘在角落。
林晓晓本来要跟来，却被学生会的事绊住了，临走前塞给我一袋橘子糖，说“给慕星垫垫肚子，她肯定又没吃午饭”。我刚想把糖推过去，就听见书架那头传来脚步声——是隔壁班的周翊，手里拿着本《时间简史》，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星星图案晃了晃。
“凌甜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我抬头时，他已经走到桌边，目光掠过张慕星，落在我摊开的习题册上，嘴角弯出点笑意：“这道题我昨天刚做过，辅助线得这么画。”他突然俯身过来，手指在我的草稿纸上画了条虚线，袖口蹭过我的手背，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张慕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小的墨点。她把视线移到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谢了。”我往后撤了撤椅子，拉开点距离。周翊却没走，把《时间简史》往桌上一放，正好压在我刚才画错的辅助线上：“我帮你讲讲吧？这章的洛伦兹变换挺绕的，我琢磨了半天才弄懂。”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
“不麻烦。”他打断我的话，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膝盖几乎碰到我的凳子腿，“你看，这里的参考系选择很重要，就像……”他突然笑了笑，目光亮了亮，“就像你站在原地，有人朝你走过来，速度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
我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余光瞥见张慕星正在往笔记本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说不出的急促。她写的不是公式，也不是笔记，而是在反复画同一个符号——像个被揉皱的星号，又像道没说完的省略号。
周翊还在讲题，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我听清，又不至于打扰到远处的同学。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我的草稿纸，每次碰到，我都能感觉到对面张慕星的呼吸顿了顿，握着笔的指节泛出淡淡的白。
“懂了吗？”周翊抬起头，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其实物理跟星座有点像，都是讲轨迹和引力的。”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我手里塞，“这个给你。”
是枚银色的星星挂件，链子很细，星星的角被打磨得很圆润。“上次在文具店看到的，觉得你可能喜欢。”他的指尖故意在我掌心多停留了一秒，带着点试探的温度，“就当……谢你上次借我的物理笔记。”
我捏着那枚挂件，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张慕星的笔记本“啪”地合上了，她把书往帆布包里塞，动作快得有些仓促，《天体演化简史》的书角撞在包底，发出闷响。
“我有点渴，去买水。”她没看我，也没看周翊，背着包往图书馆门口走，帆布包带在肩上晃了晃，露出里面露出半截灰色的肌效贴——大概是早上训练时又贴了新的。
“哎，她怎么了？”周翊挠了挠头，眼神里带着点困惑，“是不是我打扰你们了？”
“没有。”我把星星挂件往口袋里塞，拉链拉到一半，又突然拉开，把挂件放在桌上，“我去看看她。”
追出去时，张慕星正站在图书馆门口的梧桐树下，背对着我，肩膀轻轻耸动着。风把她的发尾吹起来，扫过她的后颈，那里有片浅浅的疤痕，像被谁不小心用指甲划到过。
“慕星。”我走过去，看见她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巾，“是不是膝盖又疼了？”
她转过身时，眼眶有点红，却倔强地没掉眼泪。“没有。”她把纸巾往口袋里塞，指尖碰到我露在外面的星星挂件，像被蛰到似的缩了缩，“周翊……好像很喜欢你。”
“什么？”我愣了下，突然觉得这枚挂件烫得厉害，“他就是……”
“他看你的时候，眼睛很亮。”她打断我的话，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像看星星一样。”
我突然想起图书馆里她反复画的那个符号，想起她笔记本上那颗孤零零的地球，想起她每次碰到我时躲闪的指尖。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我突然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不喜欢看星星，我喜欢看你画星星”，比如“那枚挂件我不想要”，比如“刚才周翊讲题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你”。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别瞎想。”
她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梧桐叶：“我没有瞎想。”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我只是……只是觉得那枚星星不好看，没有你上次给我的糖纸折的好看。”
我突然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林晓晓给的橘子糖，剥开糖纸递过去。“给，比星星甜。”
她接过去时，指尖碰到我的掌心，这次没有躲。糖纸被她捏在手里，慢慢折成只小兔子，耳朵比上次的更挺括些。“图书馆里那道物理题，”她含着糖说，声音有点含糊，“辅助线应该画成抛物线，周翊画错了。”
“哦？”我挑眉，“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怕打扰你们。”她咬了口糖，脸颊鼓起个小包，“他讲得那么认真。”
风卷着橘子糖的甜味飘过来，我看着她手里的糖纸兔子，突然伸手把那枚星星挂件摘下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扔了，不好看。”
张慕星的眼睛亮了亮，像突然被点燃的星火。“嗯。”她点了点头，把糖纸兔子往我手里塞，“给你，比星星好看。”
我捏着那只皱巴巴的兔子，感觉比任何星星挂件都要珍贵。远处的图书馆里，周翊大概还在等我回去，可此刻，我只想站在这里，看着她含着糖笑，看着她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看着我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终于敢靠近的藤蔓。
林晓晓的消息发过来时，屏幕亮得晃眼：“你们俩跑哪儿去了？我买了奶茶回来，周翊说你跟慕星出去了，他还在图书馆等你呢！”
我把消息给张慕星看，她突然笑了，糖渣从嘴角掉出来，像颗小小的流星。“我们回去吧，”她拽了拽我的衣角，指尖带着橘子糖的甜味，“别让他等太久。”
往图书馆走时，她的脚步很慢，像在故意拖延时间。我看见她把那只糖纸兔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帆布包，动作轻得像在藏什么宝贝。阳光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我突然觉得，有些星星注定是要落在地上的，落在某个人的掌心，变成比星光更暖的糖。
图书馆门口，周翊正站在台阶上往下看，看见我们时，他笑了笑，挥了挥手。张慕星往我身后躲了躲，指尖轻轻攥住了我的校服衣角。我回头看她，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整片星空。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走进图书馆了。我想牵着她的手，往操场跑，往梧桐树下跑，往任何没有周翊、没有星星挂件、只有橘子糖和糖纸兔子的地方跑。
可最终，我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吧，进去把那道题改过来。”
她点了点头，跟着我往台阶上走，指尖却始终没松开我的衣角，像抓住了什么不肯放手的东西。图书馆里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旧书的味道，我突然觉得，刚才在梧桐树下闻到的橘子糖香，大概是这个夏天最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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