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碎雪撞在走廊窗户上时,凌甜甜正趴在堆满试卷的桌角画电路图。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黑点,像极了张慕星历史笔记本里总出现的那只蹲在梧桐树下的橘猫——自从运动会后,那只猫总赖在教室后门,张慕星每天晨跑都会带两根火腿肠,林晓晓说这叫“校园版猫狗奇缘”。
“喂,你画的这是短路还是断路?”林晓晓把刚泡好的热可可往她手边推,杯壁的水珠滴在“电磁感应”四个字上,晕开一小片蓝墨,“快看慕星给你改的历史错题,她把‘新文化运动’写成了剧本,陈独秀的台词里还夹着物理公式,说‘民主与科学就像正负极,少了哪个都亮不了’。”
凌甜甜翻到笔记本第42页时,张慕星正用橡皮轻轻擦去页边的小涂鸦。晨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落在她发梢,碎雪似的闪,露出耳后那颗小小的痣——上次在医务室给她涂碘伏时,凌甜甜就发现了,像粒被阳光晒化的橘子糖渣。
“别乱动。”张慕星把笔记本往回抽了半寸,指尖划过凌甜甜画的电路图,“这里应该并联电阻,你画成串联了,就像历史事件里的因果关系,不能随便颠倒。”她顿了顿,笔尖在“德先生与赛先生”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灯泡,“就像这个,少了灯丝可不行。”
凌甜甜突然笑出声。想起转来文科班的第三个星期,她把“三民主义”写成“三个物理公式”,张慕星没笑,只是在错题旁边画了个举着量角器的小人,说“角度错了,再精密的仪器也算不对答案”。那时窗外的梧桐叶还没落尽,张慕星的草稿本里夹着片叶脉清晰的叶子,上面用铅笔写着“7米,8秒”,像道藏在时光里的密码。
早自习的铃声刚响,林晓晓突然从书包里翻出件灰蓝色围巾。“我妈织的,说是给‘最需要温暖的人’。”她不由分说往张慕星脖子上绕,针织的纹路蹭过对方耳尖时,张慕星的肩膀轻轻抖了下,像被惊飞的蝴蝶,“你上次跑3000米时脖子都冻红了,班主任说冬天长跑最容易着凉——哎,这围巾上的梧桐叶图案,是不是你上次画给我看的那片?”
张慕星低头摸着围巾上的针脚,没说话。凌甜甜却看见她藏在袖口里的手正攥着半块橘子糖,糖纸折成了小兔子的模样——那是上个月凌甜甜感冒时,张慕星塞给她的,说“橘子味的比药片甜”。
课间操时雪下得紧了。凌甜甜抱着刚发的物理竞赛辅导书往图书馆走,远远看见张慕星站在公告栏前,手指在“春季研学名单”上的“南京”二字上轻轻点着。她的校服领口别着那枚银杏叶胸针,雪落在上面,像撒了层碎银。
“不去上操?”凌甜甜把辅导书往她怀里一塞,书脊硌着对方胳膊肘时,张慕星的指尖突然蜷了蜷——那里还留着运动会冲线时擦伤的浅疤,林晓晓总说像片小月牙,“林晓晓在操场喊你呢,说要教你跳兔子舞,说这是‘文科生动起来的重要一步’。”
张慕星的目光从“南京”两个字上移开,落在辅导书第158页。那里夹着片干枯的梧桐叶,是凌甜甜上周从操场捡的,叶梗上系着根红绳,和张慕星总戴在手腕上的平安绳是同一款——那平安绳还是林晓晓送的,说“红配蓝,考分翻一番”。
“你还在看这个?”张慕星的指尖划过“天体运动”四个字,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松枝上,“上次月考你的历史已经进前二十了,物理竞赛……还打算参加吗?”
凌甜甜突然想起理科三班的王浩上周来送资料时说的话。他挠着后脑勺说“以前总说你涂鸦浪费脑细胞,现在看慕星把历史画成漫画,才知道厉害的人都有自己的密码”,那时张慕星正趴在窗边给橘猫喂火腿肠,阳光穿过她耳后的碎发,在猫尾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当然参加。”凌甜甜往她口袋里塞了颗柠檬糖——是林晓晓给的,说“酸的能提神”,“就像你明明怕生,却还是报了3000米,有些事总得试试才知道。”
张慕星的手指在口袋里捏紧了糖纸,柠檬的酸气混着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漫开来。“南京有梧桐树,”她突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的雪粒在阳光下闪,“研学手册上说,春天会飘絮,像……像物理书上说的‘布朗运动’。”
凌甜甜愣了愣,突然笑起来。原来沉默的人,连记住的知识点都带着别人的影子。
图书馆的暖气总比别处足些。张慕星翻开凌甜甜的物理笔记时,一片压平的梧桐叶从里面滑出来,落在摊开的“自由落体公式”上。叶面上用钢笔写着行小字:“雪从五米高落下,平均12秒。”是凌甜甜模仿张慕星的笔迹写的,旁边画了个举着秒表的小人,头顶还顶着片雪花。
“其实这个公式可以算雪的密度。”张慕星的指尖在“重力加速度”几个字上画了道波浪线,像在模仿操场上的跑道,“就像算梧桐叶的重量,需要风速、湿度,还有……看的人有没有在数秒。”
凌甜甜突然想起运动会那天,张慕星冲过终点线时,膝盖上的肌效贴像只展翅的白鸟。那时林晓晓举着“张慕星必胜”的牌子在终点线蹦,橘猫蹲在旁边的栏杆上,嘴里叼着片被风吹落的银杏叶——后来张慕星把那片叶子夹进了地理图册,说“和体校校服上的图案一样”。
“对了,”凌甜甜从书包里掏出个浅蓝色的保温杯,是上次在医务室张慕星用的那款,杯身上印着褪色的“地理竞赛”字样,“我妈给我寄的姜茶,说比林晓晓泡的甜些。”她往张慕星手里倒了半杯,姜味混着柠檬糖的酸气漫开来,“你总喝冷水,班主任说对旧伤不好。”
张慕星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到手腕,像在熨帖那道藏在袖口里的疤痕。“你上次说,物理竞赛在三月?”她突然抬头,睫毛上的雪粒已经化了,留下颗小小的水珠,“南京的研学也在三月。”
凌甜甜往她笔记本上凑了凑,看见第56页贴着张梧桐叶标本,背面用铅笔写着“3分27秒”——是她上次给张慕星讲物理题时,对方偷偷记的时间。那时窗外的雪刚停,橘猫正趴在窗台上舔爪子,把张慕星画了一半的速写本踩出个梅花印。
“竞赛结束那天,”凌甜甜用铅笔在“自由落体公式”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张慕星写的“南京”二字,“我们去玄武湖数新叶吧。”
张慕星的笔尖在“新叶”两个字上顿了顿,墨汁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圆点,像颗刚落下的雪粒。“好啊,”她的声音轻得像落雪,“顺便算算,从发芽到长成七米高,需要多少个8秒。”
闭馆时夕阳把雪照成了金红色。林晓晓在图书馆门口等她们,红围巾在风里飘得像团火,手里举着三根烤肠——说是给橘猫的,结果自己先咬了半根,“你们看!橘猫把慕星画的速写本拖到了操场,上面全是梅花印,比甜甜画的电路图好看多了!”
三只冻红的手扒在栏杆上看橘猫时,张慕星的围巾扫过凌甜甜的手背。她的指尖在对方手心里轻轻划了下,像在写某个只有她们懂的公式。凌甜甜突然想起张慕星画在物理笔记上的那句话:“有些力不用计算,就像雪落在肩头,你知道它在那里。”
此刻风卷着碎雪掠过操场,橘猫嘴里的烤肠油滴在雪地上,像串小小的省略号。远处的教学楼亮起点点灯光,林晓晓的笑声混着广播里的放学铃声漫开来,凌甜甜低头看着张慕星露在围巾外的那截红绳,突然觉得那些藏在8秒、12秒里的时间,从来都不是用来计算的——就像此刻她们交握的手,在雪地里慢慢暖起来,比任何公式都更像答案。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们的脚步亮起来。凌甜甜看见张慕星的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着三只手扒着栏杆的影子,旁边标着“1月12日,雪停了”。而她自己的物理笔记第73页,不知何时多了片新鲜的梧桐叶,叶脉上用红笔写着“玄武湖,三月见”,字迹清瘦,和张慕星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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