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雪下到傍晚时,凌甜甜对着手机屏幕呵了口气。玻璃上结的霜花被哈气融出个小圆圈,刚好框住微信界面里“慕星”两个字,对话框停留在三小时前——张慕星发了张老家院子里的梧桐枝照片,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像幅水墨画,配文是“这里的雪比学校的软”。
她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想说说家里的饺子馅放了虾仁(记得张慕星不爱吃葱),想讲讲弟弟刚才贴春联把“福”字贴倒了(像张慕星总把历史年份记反),最终只发了个雪人表情,围巾是灰蓝色的,和张慕星那条林晓晓妈妈织的同款。
手机揣回口袋时,冰凉的金属壳硌着片梧桐叶标本。是物理竞赛结束那天,张慕星塞给她的,说“夹在手机壳里,像我在你旁边”。此刻标本边缘的叶脉上,还留着对方用银粉写的“8秒”——是她们第一次在走廊数落叶的时间,现在倒成了跨年夜里,计算等待回复时长的单位。
“姐,发什么呆呢?”弟弟举着串糖葫芦凑过来,糖衣在雪光里闪得晃眼,“妈让你去煮速冻饺子,说你包的虾仁馅总露馅,还是速冻的保险。”
凌甜甜把手机往围裙口袋里按了按,指尖触到屏幕震动了下。跑到厨房水池边擦干净手,点开消息时,指腹都在发烫——张慕星发了段小视频:老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盘炸藕盒,油星还在滋滋响,她穿着件红色的旧毛衣,站在灶台边翻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疤,在暖黄的灯光下像道温柔的月牙。
“我妈说藕盒要放花椒才香,”紧跟着的文字消息带着点犹豫,“你不爱吃花椒,等开学……”后面的字被删掉了,换成个脸红的表情。
凌甜甜突然想起运动会后,张慕星在医务室帮她处理擦伤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那时对方举着棉签的手轻轻抖,说“碘伏有点疼,你忍忍”,其实自己膝盖上的肌效贴早就被血浸红了,却半句没提。
“我妈煮了虾仁速冻饺,”她对着镜头拍了张沸腾的锅,水汽模糊了画面,“弟弟抢了三个,说比超市买的速冻款好吃,其实是我偷偷多加了半勺糖。”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听见客厅里爸爸在喊“春晚开始了”,电视里的歌舞声混着窗外的鞭炮响,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手机又震了下。张慕星发了张自拍,背景是贴着“好好学习”横批的旧书柜,她手里举着本地理图册,翻开的页面上画着两个小人在雪地里堆雪人,一个举着量角器测雪堆角度,一个捏着片梧桐叶当装饰,旁边标着“跨年夜,缺个人”。
凌甜甜的拇指在屏幕上反复蹭着那张脸。张慕星的刘海被暖气熏得有点翘,像只受惊的小鹿,鼻梁上沾着点面粉——大概是包饺子时蹭的,去年在学校食堂包冬至饺子,她也这样,最后凌甜甜的校服袖口沾了满手白,被林晓晓笑“像两只刚滚过雪地的猫”。
“缺的人在煮饺子。”她回了张自己的手背照,上面沾着点面粉,是刚才捏饺子时蹭的,“等会儿吃饺子要咬硬币,我妈说吃到的人能考年级第一,我帮你多咬几个。”
发完才想起,张慕星的历史早就稳坐第一了,倒是自己的物理,总靠对方在错题本上画辅助线才能勉强及格。
院子里突然响起鞭炮声,震得窗户嗡嗡响。凌甜甜跑到阳台时,看见对面楼的烟花正在雪幕里炸开,金红色的光把雪照成了暖融融的橘色。她掏出手机想拍给张慕星,却发现对方刚好发来消息:“我家这边放烟花了,像你物理书上说的‘焰色反应’,钠是黄色,铜是绿色……”
“我这边也是!”她手忙脚乱地拍了段视频,烟花炸开的瞬间,屏幕里晃过自己冻红的鼻尖,“你看像不像运动会那天的终点线彩带?林晓晓说那是‘胜利的颜色’。”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张慕星的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凌甜甜手抖着接起时,看见对方站在老家的晒谷场上,雪落在她的红毛衣上,像撒了把碎糖。背景里有她妈妈喊“快进来,冻感冒了”的声音,还有隐约的电视新闻声。
“你的刘海翘起来了。”张慕星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像隔着层棉花,“像上次在图书馆睡觉,被橘猫踩过的样子。”
凌甜甜摸着自己的刘海笑出声,哈出的白气模糊了镜头:“你的毛衣沾面粉了,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刺猬。”她顿了顿,突然看见对方身后的梧桐枝上,挂着个小小的红灯笼,“那是你挂的吗?像颗会发光的橘子糖。”
张慕星转身看了眼,耳尖在镜头里红得发亮:“我弟挂的,说要给梧桐树‘穿红衣’。”她往屋里退了退,避开呼啸的风,“你那边的烟花好漂亮,比地理书上的卫星云图还好看。”
“你那边的雪也好看,”凌甜甜把镜头对着院子里的雪堆,“像你上次在操场堆的雪人,就是少了个梧桐叶鼻子。”
通话突然卡了下,张慕星的脸在屏幕上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凌甜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鞭炮还响,直到对方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甜甜,”张慕星的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在掌心,“我把你的物理笔记带回老家了,今天看了‘电磁感应’那章,发现你画的磁感线,像我们在操场踩出的脚印。”
凌甜甜突然想起临走前,自己偷偷往对方书包里塞了包橘子糖,藏在地理图册的第42页——那是她们第一次一起做值日的日子,张慕星用扫帚在地上画梧桐叶,说“这样扫地都有仪式感”。
“我把你的历史漫画本也带来了,”她对着镜头晃了晃枕头下的本子,封面上是对方画的孙中山先生揣橘子糖的漫画,“你画的袁世凯,特别像我们班那个总拖堂的数学老师。”
视频里的张慕星突然笑了,眼角的梨涡盛着雪光:“等开学,我们去操场堆个带硬币鼻子的雪人吧,用你的物理公式算高度,用我的历史年表记日期。”
“还要带上橘猫,”凌甜甜补充道,“让它叼片梧桐叶当围巾。”
这时,两边的倒计时声同时从听筒里传出来,混着彼此的呼吸声。“十、九、八……”张慕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像在耳边数秒,“三、二、一——”
烟花在两边的夜空同时炸开,金红色的光透过屏幕交叠在一起。凌甜甜看见张慕星对着镜头举起了手,掌心对着自己,像在比一个隔空的拥抱。她也举起手,贴在冰冷的屏幕上,仿佛这样就能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新年快乐,甜甜。”
“新年快乐,慕星。”
挂了通话后,凌甜甜的手机震了下。张慕星发来张照片:是她刚才举着的手心,上面用黑笔写着个小小的“等”字,背景是漫天的烟花,像无数个正在绽放的约定。
凌甜甜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屏幕残留的温度。雪还在下,落在阳台的栏杆上,积成薄薄的一层,像她们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安静却又沉甸甸的。
她突然想起张慕星写在地理图册扉页的那句话:“距离除以速度等于时间,但想念不用算,它自有信号。”此刻手机信号格满格,像颗跳动的心脏,在跨年夜的雪幕里,稳稳地连着另一颗同样在想念的心。
明天要做的事突然清晰起来:给张慕星寄袋虾仁饺子,放双倍糖;把物理笔记里的错题再改一遍,等着对方画辅助线;还有,在日历上圈出开学的日子,像数着片正在飘落的梧桐叶,每一秒都离春天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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