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的风裹着水汽扑过来时,林晓晓已经举着相机蹿到了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她踩着草坪蹦跳着调整角度,鹅黄色羽绒服扫过刚冒绿的三叶草,惊起两只停在草叶上的白蝴蝶。“这里这里!”她冲远处挥着相机,镜头盖的梧桐叶金属片在阳光下闪得晃眼,“我姐说这棵树龄一百二十三年,最顶上那根枝桠的新叶长得像排列整齐的物理公式,绝对好数!”
张慕星拎着帆布包走在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那里缠着半圈灰蓝色的围巾,是凌甜甜跨年夜视频里戴过的那条同款。她抬头看向树顶,光秃秃的老枝间果然缀着星星点点的绿,新叶蜷成小小的月牙状,风一吹就轻轻颤,像谁在枝头挂了串没拆包装的糖果。
“数叶规则我来定!”林晓晓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粉色哨子,吹得“啾”一声响,惊飞了枝桠间的几只麻雀,“从树干左侧第三根主枝开始数,我记总数,慕星记每根枝的数量,甜甜负责核对——数错的人罚给另外两人买玄武湖的文创雪糕!”她说着从相机包里翻出个小本本,上面已经画好了三栏表格,分别写着“主枝编号”“新叶数量”“核对人签名”,末尾还画了个啃雪糕的小人。
凌甜甜刚把物理笔记垫在石头上翻开,就感觉手背被轻轻碰了下。低头看见张慕星往她手里塞了个放大镜,木柄上刻着片小小的梧桐叶——是去年手工课上,她教对方刻的,当时张慕星的刻刀总打滑,最后在叶柄处刻出个歪歪扭扭的“甜”字,此刻被摩挲得发亮。“老枝的新叶长得密,”对方的声音混着风里的湖水腥气,“用这个看得清。”
林晓晓突然举着相机凑过来,镜头怼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咔嚓”一声,把放大镜和物理笔记的同框画面拍了下来。“你看这构图,”她把屏幕转过来,照片里凌甜甜的指尖正落在笔记上“匀速圆周运动”的公式旁,张慕星的拇指刚好遮住放大镜的“甜”字,“我姐说这叫‘理科生的浪漫藏在细节里’。”
张慕星的耳尖突然红得像熟透的草莓,慌忙收回手去掏地理图册。凌甜甜看着她把图册摊在膝盖上,指尖在标着“123年梧桐”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突然想起火车上那个没拆的信封——此刻它正安安稳稳躺在帆布包最底层,压着片从老家带来的梧桐枯叶,枯叶背面用铅笔写着“等南京的新叶一起数”。
“开始计数!”林晓晓吹响哨子,蹦到树干左侧仰起头,“第一根主枝——从下往上数,我看到七片!”
张慕星立刻在地理图册上写下“1号枝:7片”,笔尖顿了顿,又在数字旁画了片小小的叶子。凌甜甜举着放大镜凑近枝桠,阳光透过镜片在新叶上投下圆圆的光斑,她数到第七片时,发现最顶端的新叶卷边处沾着点白色的绒毛,像张慕星冬天围巾上的线头。“没错,七片。”她在林晓晓的表格上签下名字,笔尖故意和对方的字迹挨在一起,像两道相交的线。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地理图册哗啦作响。张慕星伸手去按,不小心碰掉了凌甜甜的物理笔记,两人同时弯腰去捡时,额头“咚”地撞在一起。林晓晓在旁边举着相机连拍,笑得差点把相机掉在地上:“我姐说这叫‘春日碰头礼’,撞一下能多记十片叶子!”
凌甜甜的指尖揉着发烫的额头,看见张慕星正盯着她的笔记看——摊开的页面上,除了公式,还画着许多小小的梧桐叶,每片叶子的叶柄处都标着日期,最近的一个是“正月十七”,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火车头。“你什么时候画的?”对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怎么没发现。”
“物理题太难的时候,”凌甜甜把笔记往回抽了抽,耳尖比额头还烫,“画叶子能提神,像你在旁边数落叶。”她想起去年冬天晚自习,张慕星总在历史错题旁画梧桐叶,说“这样记年份不容易混”,原来有些习惯,早就悄悄传染给了彼此。
计数到第五根主枝时,林晓晓突然指着树顶尖叫:“快看!那只风筝挂在枝桠上了!”湖面上飘着只粉色的草莓风筝,线绳缠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风筝尾巴扫过新叶,像在帮她们数片数。“我去叫人来取!”她拎着相机往湖边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冲两人眨眼睛,“你们慢慢数,我不着急回来——记得给我留片最大的新叶当纪念!”
风突然停了,湖边的人声和风筝线的嗡鸣都远了些。张慕星把地理图册往凌甜甜那边推了推,两人的手肘在石头上轻轻碰着,像在传递什么没说出口的话。“第101片快到了。”她指着图册上的累计数,“现在是97片,还差4片。”
凌甜甜抬头看向树顶,最高的那根枝桠在阳光下泛着浅灰的光,新叶长得比别处更舒展,像张开的小巴掌。“应该在那里。”她举起放大镜,光斑落在最顶端的几片新叶上,“我数到第100片了,还差最后一片。”
张慕星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清水,她小心翼翼地从枝桠上摘下片新叶,放进罐子里。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叶脉清晰得像幅绿色的地图,她把罐子往凌甜甜手里递:“这片算第101片。”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查过资料,123年的梧桐每年会新长101片叶,说这是‘给春天的回信’。”
凌甜甜的指尖刚碰到玻璃罐,就被对方轻轻按住。张慕星从地理图册里抽出那个浅棕色的信封,塞进她手里,信封的边角还带着体温的暖。“现在可以拆了。”她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影,“林晓晓说,秘密要在新叶底下听才甜。”
信封里的信纸带着淡淡的梧桐花香。凌甜甜展开时,看见上面画着她们俩在操场数落叶的样子:张慕星举着地理图册,凌甜甜捏着片梧桐叶,旁边标着“8秒”,下面用清瘦的字迹写着:“从冬天到春天,我数了126天的落叶,等来了101片新叶。其实不用数也知道,每片落叶都在说‘想你’,每片新叶都在等‘见你’。”
信纸的背面还画着个小小的蛋糕,插着两根蜡烛,旁边写着“物理竞赛加油”——是她的生日,张慕星记得比自己还清楚。
“我姐说的没错吧?”林晓晓的声音突然从树后冒出来,举着相机笑得一脸得意,“新叶底下的秘密最甜!”她把相机屏幕转过来,上面是凌甜甜拆信时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梢,张慕星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玻璃罐里的新叶在风里轻轻晃,像颗跳动的绿色心脏。
凌甜甜突然把信纸往张慕星手里塞,转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片去年冬天的梧桐枯叶,和罐子里的新叶放在一起,枯叶背面的铅笔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我也数了126天,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数新叶。”
张慕星的指尖捏着枯叶和新叶,突然笑了。她的左眼尾有个浅浅的梨涡,盛着阳光时像装了颗糖:“林晓晓,”她突然朝树后喊,“雪糕你要什么味的?我请客。”
“草莓味!”林晓晓举着相机跑出来,发间的草莓吊坠晃得人眼花,“要三个,我们一人一个——我姐说,分享的甜才最甜!”
湖面上的风筝不知何时被解了下来,粉色的草莓风筝在风里飞得很高,线绳从梧桐枝桠间穿过去,像道连接天空和新叶的线。凌甜甜看着张慕星把新叶标本夹进地理图册,和她的枯叶放在一起,突然觉得那些数过的落叶、等待的日子、藏在信封里的话,都在这一刻长成了最甜的形状。
就像玻璃罐里的新叶,熬过了寒冬,终于在春天里舒展,每一道叶脉都写满了“值得”。林晓晓举着相机跑来跑去,把三人的影子和新叶一起拍进照片,远处的湖水泛着粼粼的光,像无数个正在闪烁的约定。
“走吧,”凌甜甜拉起张慕星的手,指尖穿过对方的指缝,紧紧握住,“去买雪糕,我要橘子味的。”
“我也要橘子味的。”张慕星的声音混着风里的新叶香,像颗刚剥开的糖。
林晓晓在前面跑着喊:“等等我!草莓味和橘子味要一起吃才最配!”
阳光穿过梧桐枝桠,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三道终于相交的轨迹,在新叶铺成的绿色地毯上,慢慢走向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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