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走廊尽头的回声 > 第三十二章 春日荧光信笺
换源: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像被春风揉软了似的,懒洋洋地漫过走廊。我把物理练习册往桌肚里一塞,胳膊肘刚搭上桌面,就被窗玻璃上的光斑晃了眼。三月的阳光已经有了暖意,斜斜地淌过新抽芽的梧桐枝桠,在课桌上织出细碎的金网,连带着林晓晓新买的樱花味笔袋都泛着层柔光。

“喂,看什么呢?”林晓晓用涂了草莓味护手霜的手戳我后背,指尖带着点甜腻的香气,“张慕星刚才被王老师叫去教务处了,说仓库里翻出个旧箱子,沾着你俩那宝贝荧光粉呢。”

我猛地直起身,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后排的男生正忙着传昨晚的球赛视频,被这动静惊得抬头瞪了我一眼。但我顾不上这些,抓起校服外套往胳膊上一搭就往走廊跑——教务处的方向在走廊尽头,路过高二(3)班时,听见里面传来地理老师讲季风环流的声音,混着窗外不知哪棵树上传来的鸟鸣,倒像是春日本身在说话。

教务处的门虚掩着,木框上还贴着去年教师节学生送的剪纸樱花,边角已经被风吹得卷了边。我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张慕星的声音,比平时要低些,像怕惊扰了什么:“……真的是这个箱子吗?锁扣上的花纹和我笔记本里画的一样。”

推开门的瞬间,春光恰好漫过门槛,在水泥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张慕星蹲在靠墙的旧木箱旁,校服裤膝盖处沾了点灰,她正伸手碰箱子上的黄铜锁扣,指尖刚触到那圈缠绕的藤蔓花纹,锁扣边缘就突然渗出几点荧光,淡绿色的,像初春刚冒头的草芽,轻飘飘地往上飞,撞到天花板又慢悠悠落下来。

王老师抱着保温杯站在旁边,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上周整理仓库,从最里面的角落里翻出来的,看这锁扣挺特别,就想着你们几个不是对这些亮晶晶的东西感兴趣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是十年前从老教学楼搬过来的,一直没人动过。”

我凑过去蹲在张慕星旁边,膝盖碰到她的校服裤,能感觉到布料上还带着点室外的凉意。箱子是深棕色的,木头纹理里嵌着些灰,侧面用白漆写着“文(2)”,字迹已经模糊了,像是被雨水泡过又晒干。“能打开吗?”我问,手指不自觉地去摸那枚荧光锁扣,刚碰到,就觉得指尖有点麻,像被微弱的电流窜过。

张慕星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枚银色的小钥匙,钥匙柄上也刻着和锁扣一样的藤蔓花纹。“上周在梧桐树下捡到的。”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箱子里的东西,“当时觉得眼熟,就收起来了。”

钥匙插进锁孔时“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春天第一颗花苞裂开的声音。张慕星慢慢转动钥匙,锁扣弹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纸张和草木的气息漫出来,不像是发霉的味道,倒像是把晒干的树叶和旧书堆在一起的清香。箱子里铺着块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信封,每个信封上都贴着片叶子,叶片已经干枯发脆,但边缘还隐隐泛着荧光,像是把春天的光封存在了里面。

“这是……”我刚要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信封,张慕星突然按住我的手腕,她的指尖有点凉,“等一下,”她轻声说,“你看叶子背面。”

我凑近了些,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叶片上,能看清背面用钢笔写的小字,是日期:2014年3月17日。字迹很娟秀,笔画末尾带着点小小的弯钩,像刚抽条的柳条。“十年前的?”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前几天晚自习,在走廊尽头听到的那个模糊的声音,当时以为是幻听,现在想来,倒像是谁在说话。

张慕星拿起那封信,信封是浅粉色的,右上角画着朵简笔画的樱花。她拆信封的时候动作很轻,像是在拆一件易碎的瓷器。信纸是方格稿纸,边缘已经泛黄了,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晰,墨水是蓝黑色的,有些笔画被水洇过,晕成了小小的云团。

“‘今天又在走廊尽头遇见你了,你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耳机里放着我听不懂的歌。三月的风把你的校服吹起来一点,露出里面印着樱花的T恤,和我书包上的挂件一样呢。’”张慕星轻声念着,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想跟你说,昨天历史课你掉的那支笔,我捡到了,放在三楼楼梯口的窗台上。还有,你上次在图书馆借的那本《春醪集》,我也借来看了,里面夹着的樱花书签很好看。’”

她念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顿了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凑过去看信纸末尾,没有署名,只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笑脸旁边也画了片叶子,和我们捡到的荧光叶很像。“这是……十年前的人写的?”我有点发愣,指尖碰到那片干枯的荧光叶,突然觉得它好像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我的触碰。

王老师在旁边喝了口热水,慢悠悠地说:“十年前我刚到这所学校,教的就是文科班,那时候确实有群孩子总爱在老教学楼的走廊里待着,说能听到奇怪的声音,还说捡到过带光的叶子。”他指了指箱子,“说不定就是他们留下的。”

张慕星又拿起第二个信封,这个信封是白色的,上面贴着片椭圆形的叶子,荧光比第一个亮些,是淡蓝色的。日期是2014年3月25日,字迹比上一封潦草些,像是急急忙忙写的。

“‘今天下雨了,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雨水打湿了窗台。我看到你站在那里收伞,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想把我的纸巾给你,又没敢。’”张慕星念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信纸边缘,“‘物理课代表说你物理考了年级第一,真厉害啊,不像我,连受力分析都搞不懂。对了,昨天在操场看到你喂猫,那只橘猫是不是总在梧桐树下待着?我今天带了猫粮,放在树洞里了。’”

“橘猫?”我突然想起那只总在操场晃悠的胖橘,上周还抢了凌甜甜的薯片,“难道是同一只?”

张慕星没说话,又拿起第三个信封。这个信封上的叶子最大,荧光也最亮,是嫩黄色的,像是初春的迎春花。日期是2014年4月2日,字迹有力了些,笔画里带着点雀跃的弧度。

“‘今天体育课自由活动,看到你和同学在打羽毛球,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光。我躲在看台后面,把你接杀球的样子画下来了,夹在这本《飞鸟集》里,放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了。’”张慕星念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她把信纸翻过来,背面画着个小小的羽毛球拍,旁边写着行更小的字:“如果能和你一起在春天里打球,就好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梧桐树的新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轻轻拍手。我和张慕星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着箱子里的荧光,像是把整个春天的光都装进去了。“我们去图书馆看看吧?”我脱口而出,“说不定……还能找到那本《飞鸟集》。”

张慕星点点头,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里,又用绒布盖好。王老师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中午前把箱子送回来就行。”他顿了顿,又说,“对了,老教学楼拆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搬过来了,说不定还有别的惊喜呢。”

走出教务处的时候,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俩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下课铃声。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两只并排飞翔的鸟。路过三楼楼梯口的窗台时,我突然停住脚步——窗台上放着支黑色的中性笔,笔帽上有块小小的掉漆,和张慕星那支很像。

“你看。”我指着那支笔,声音有点发颤。张慕星走过去拿起笔,转了转笔杆,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笔帽内侧给我看,那里用银色的笔写着个“星”字,笔画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是她的?”我问。张慕星没说话,只是把笔放进校服口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口袋布料,像是在确认什么。

去图书馆的路上要经过操场,橘猫正趴在跑道边的草地上晒太阳,肚子鼓鼓的,尾巴慢悠悠地扫着地面。看到我们,它突然站起来,冲着梧桐树的方向“喵”了一声,然后一扭一扭地往那边跑。

“它好像在带路。”我拉着张慕星跟上去,春日的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吹得人心里暖暖的。梧桐树已经抽出了新叶,嫩绿色的,巴掌大,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树洞里果然放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猫粮,袋子上还画着个简笔画的猫爪印。

“看来真的是同一棵树。”张慕星蹲下来,往树洞里又塞了把猫粮,橘猫立刻凑过去,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阳光照在发梢上,泛着点浅棕色的光。

图书馆在教学楼的另一侧,门口种着几棵樱花树,这几天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是铺了层雪。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阿姨,看到我们,笑着问:“又来借《春醪集》?”

我愣了一下,张慕星已经先开了口:“不是的,我们想找一本《飞鸟集》,可能是十年前留下的。”

阿姨推了推眼镜,想了想说:“十年前的书啊……应该在最里面的旧书区,靠窗的那排书架,你们去看看吧。”

旧书区的光线有点暗,空气中飘着旧纸张特有的味道。靠窗的书架果然放着一排《飞鸟集》,不同版本的,书脊都有些磨损了。张慕星从最上层抽出一本,浅蓝色的封面,上面印着泰戈尔的头像,书脊上贴着个小小的标签,写着“2014”。

她翻开书的时候,我看到扉页上贴着片樱花书签,粉白色的,花瓣边缘已经有点发黄,但还能看出当时的娇嫩。书签后面夹着张画纸,是用铅笔画的羽毛球场地,角落里画着两个小人,一个在跳起来接球,另一个站在对面,手里举着球拍,笑得眉眼弯弯。画的右下角写着日期:2014年4月2日,和信封上的日期一样。

“是这个。”张慕星的声音有点哑,她把画纸轻轻抽出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能看到铅笔的痕迹里还残留着点荧光,淡蓝色的,像雨后的天空。

我们把书放回书架时,我突然注意到书架侧面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用同样娟秀的字迹写着:“春天很短,但故事可以很长。”字迹已经有点褪色了,像是被阳光晒了很久。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樱花还在往下落,一片花瓣轻轻落在张慕星的发梢上。我伸手替她摘下来,指尖碰到她的头发,软软的,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你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十年前的她们,后来见面了吗?”

张慕星抬头看我,眼睛里映着漫天飞舞的樱花,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不知道,”她轻声说,“但她们留下了故事,不是吗?”

我们往教学楼走的时候,走廊尽头又传来了模糊的声音,这次听得清楚些,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在说话,混着春风穿过走廊的声音,温柔得像一句叹息。张慕星突然停下脚步,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那枚捡来的钥匙,又摸出个新的信封——是她早上带来的,白色的,上面贴着片刚摘的梧桐新叶,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荧光。

“我们也写点什么吧。”她递给我一支笔,“写给十年后的人。”

我接过笔时,指尖碰到她的,能感觉到她的手有点抖。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过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十年前的荧光和现在的春光混在一起,在地面上织出一片温暖的光。我突然觉得,这个春天,会有很多故事开始,也会有很多故事,被好好地记住。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