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刚响到第二遍,林晓晓已经拽着我的胳膊往食堂冲,发绳上的樱桃挂件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撞得我手腕发麻。“快点快点!今天有糖醋排骨,去晚了连骨头都剩不下!”她的鼻音还没完全消,说话时带着点瓮声瓮气,却丝毫不影响语速,像只被按了快进键的小麻雀。
穿过走廊时,她的帆布鞋在水磨石地面上蹭出“沙沙”声,校服外套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卫衣。“我跟你说,咱们学校食堂就这道菜能打及格分,”她转头时,发尾扫过我的脸颊,带着点柠檬糖的甜味,“其他的简直是黑暗料理——上次的番茄炒蛋,甜得能齁死人,我怀疑师傅把糖罐打翻了,吃一口能腻到明天早自习。”
我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眼角余光瞥见最后一排的座位空着。张慕星的历史课本还摊在桌上,页角压着支黑色水笔,笔帽没盖严,露出的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是刚离开不久。窗台上的梧桐叶不知何时被夹进了她的笔记本,只留下道浅浅的叶痕,印在“戊戌变法”的段落旁边。
食堂里早已排起长队,油烟味混着米饭的香气扑面而来,在闷热的空气里凝成黏糊糊的团。林晓晓踮着脚往前瞅,双马尾随着动作上下颠,发绳上的樱桃挂件几乎要甩到前面同学的背上。“还好还好,排骨还有大半盆!”她松了口气,突然转头看见我盯着斜前方发呆,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看什么呢?魂都飞了。”
我指了指靠窗的角落:“你看那个是不是张慕星?”
林晓晓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哦”了一声,声音响亮得引来前排同学的回头:“还真是她!居然一个人吃饭,怪不得总觉得她怪怪的。”她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咱们班聚餐她从来不去,上次小组讨论,她也是一个人躲在图书馆,跟谁都不说话。”
排队的队伍往前挪了挪,我看见张慕星坐在靠窗的单人桌前,面前摆着份青菜豆腐,筷子在碗里轻轻拨着,半天没夹起一口。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的发顶,镀上层浅浅的金边,她却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躲避那片光亮。桌角放着本翻开的地理图册,页面停在“洋流分布”那页,铅笔在“日本暖流”的箭头旁画了个小小的波浪。
“她总一个人吗?”我接过打饭阿姨递来的餐盘,糖醋排骨的甜香钻进鼻子,突然觉得有点腻。
“可不是嘛,”林晓晓端着餐盘往空位走,樱桃挂件在餐盘边晃悠,“上次体育课自由活动,大家都组队玩羽毛球,就她一个人坐在看台上画画,画的还是操场边的杂草,你说奇不奇怪?”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张慕星斜后方的座位,“那儿有空位,咱坐那儿吧,正好观察观察。”
我被她拽着坐下时,餐盘在桌上磕出轻响。张慕星像是被惊动了,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把地理图册往自己那边挪了挪,遮住了半张脸。
林晓晓用筷子戳着排骨,突然“噗嗤”笑出声:“你看她吃饭跟做实验似的,一粒米一粒米地数,怪不得历史能考那么好,估计把年份都当米粒记了。”她的声音没控制住,引得旁边桌的同学往这边看,张慕星夹豆腐的筷子抖了下,豆干掉进了汤碗里,溅起的油星落在她的校服袖口上。
她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动作极轻地擦拭袖口。那手帕是纯白色的,边角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和她发间的香味一模一样。擦完后,她把帕子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回口袋,继续低头吃饭,只是这次,筷子碰着碗沿发出的轻响,比刚才急了些。
“哎,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林晓晓咬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说,骨头在餐盘里堆成座小丘,“我表姐学校就有个女生,总一个人待着,后来才知道她是……”
“吃饭吧。”我夹了块排骨塞进她嘴里,看见张慕星的肩膀微微绷紧了,碗里的豆腐被筷子戳成了小块,却没再吃一口。阳光慢慢移过她的餐盘,在桌面上投下道长长的影子,像道无形的墙,把她和周围的喧闹隔成了两个世界。
旁边桌的男生在聊昨晚的球赛,欢呼声震得桌子嗡嗡响。林晓晓突然撞了撞我的胳膊,指着窗外:“你看那只猫!是不是操场边那只流浪猫?”
我转头望去,一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正蹲在窗台上,尾巴卷成个圈,盯着张慕星的餐盘。张慕星也看见了,夹起碗里没动过的青菜,轻轻放在窗台上。猫咪嗅了嗅,叼起青菜跑了,她的嘴角似乎微微翘了下,快得像错觉。
“她居然给猫喂青菜,”林晓晓瞪大了眼睛,“那猫明明喜欢吃火腿肠,上次我喂它吃面包,它都懒得理我。”
我正想接话,林晓晓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张慕星可是咱们年级文科的‘神话’。从高一到现在,每次大考小考,文科总分从来没掉过第一,尤其是地理,据说拿过市级竞赛金奖,老师都说她是天生学文科的料。”
“这么厉害?”我有点惊讶,想起她历史笔记本上工整的批注,地理图册上精准的标注,突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里,藏着不为人知的认真。
“可不是嘛,”林晓晓用筷子敲了敲餐盘,“上次期中考试,她历史考了98分,全班第二才82。班主任在班会上说,她的答题卡就像标准答案,连阅卷老师都在上面画了星星。”她往张慕星那边瞥了一眼,“就是太闷了,不然肯定有一堆人追着问学习方法。”
张慕星像是听见了,拿起桌角的图册合上,起身往餐盘回收处走。经过我们桌旁时,她的鞋带松了,拖在地上差点被自己踩到。林晓晓刚想提醒她,我却看见她弯腰系鞋带时,口袋里露出半截画纸,上面画着只蹲在梧桐树下的猫,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你说她是不是有点怕人啊?”林晓晓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刚才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餐盘回收处传来“哐当”的碰撞声,张慕星把空餐盘放进去时,动作重了些。她转身往外走,经过窗台上那只猫咪刚才蹲过的地方,脚步顿了顿,伸手拂去了上面的几片落叶,指尖在窗沿上轻轻碰了碰,像是在确认什么。
“应该没有吧。”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发尾扫过门框的瞬间,像是有片叶子轻轻落了下来,“她可能只是……不太习惯热闹。”
林晓晓没说话,用筷子把排骨骨头摆成排,突然叹了口气:“其实我小时候也总一个人玩,因为转学太多,刚认识新朋友就要分开,后来就懒得交朋友了。”她的樱桃挂件垂在餐盘边,不响了,“不过遇到我同桌后就好了,她总拉着我参加各种活动,现在我要是一天不说话,嘴巴都痒痒。”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食堂,在地面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我想起张慕星碗里几乎没动过的青菜豆腐,想起她地理图册上的波浪线,突然觉得那道隔开她和世界的墙,或许没那么坚硬。
回教室的路上,林晓晓突然指着前面的身影:“你看,是张慕星!”她刚想追上去,却看见张慕星在公告栏前停住了脚步,手指在“秋季运动会报名表”上的“女子长跑”那栏轻轻点了点,随即又放下手,转身往教学楼走。
“她想报长跑?”林晓晓挠了挠头,“真看不出来,她平时走路都轻轻的,像怕踩疼蚂蚁似的。”
我望着张慕星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校服裙摆被风吹得轻轻飘,像片正在缓缓落下的梧桐叶。阳光落在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来往的学生踩乱,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留下了痕迹。
回到教室时,张慕星已经坐在座位上了,面前摊着历史练习册,笔尖在“辛亥革命的意义”那栏写得格外用力,纸页微微发皱。桌角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片完整的梧桐叶,叶脉清晰得像用尺子量过,叶梗上还带着点新鲜的绿意。
林晓晓碰了碰我的胳膊,冲我挤了挤眼睛,从口袋里掏出颗柠檬糖放在我桌上,又捏起一颗,犹豫了半天,轻轻放在了张慕星的桌角,像在进行一场秘密交易。
张慕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却没回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那颗柠檬糖上,糖纸闪闪发亮,像颗被遗忘的星星。我忽然想起林晓晓说的话,原来这个总是安静待着的女生,早已在自己的世界里,长成了一棵挺拔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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