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铃声像道冲锋号,林晓晓拽着我往操场跑时,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打滑,发绳上的樱桃挂件甩得像要飞出去。“快点快点!今天测800米,迟到要被罚跑圈的!”她的感冒彻底好了,嗓门亮得像挂在走廊里的广播喇叭。
我被她拽得踉跄,书包带在肩上滑来滑去,里面的物理竞赛笔记硌着后背。经过教学楼拐角时,瞥见张慕星抱着本画册往操场相反的方向走,校服裙摆被风吹得贴在腿上,像片被遗忘的叶子。
“她怎么不去上体育课?”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拐进图书馆的方向。
“她体育课从来不上的,”林晓晓喘着气抹了把汗,“老班说她体质弱,申请了免修,每次都躲去图书馆画画。走吧,再不去真要被罚了!”
800米测试站在起跑线时,我才发现自己穿了双帆布鞋——早上急着出门,把运动鞋落在了理科班的旧座位。林晓晓在旁边跺着脚热身,看见我的鞋差点笑出声:“大姐,你穿这个跑?不怕鞋底磨穿啊?”
发令枪响的瞬间,我跟着人群往前冲,帆布鞋的鞋底太滑,刚跑出两步就崴了脚,膝盖重重磕在塑胶跑道上,疼得眼冒金星。周围的脚步声呼啸而过,林晓晓的惊呼声从前面传来:“甜甜!”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膝盖却像灌了铅,动一下就钻心地疼。体育老师跑过来时,我看见自己的校服裤膝盖处渗出片深色的印子,像朵突然绽开的墨花。“能走吗?”老师扶着我的胳膊试了试,我疼得直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疼,是突然想起转去文科班前,物理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省赛稳了”的样子,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在跑道上摔跤。
“去医务室吧。”老师刚想叫同学扶我,林晓晓已经跑了回来,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送她去!”她半蹲下来想背我,却被我按住了——她那小身板,估计没走两步就得一起摔。
我们正僵持着,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抬头看见张慕星站在旁边,手里还抱着那本画册,发梢沾着点图书馆的冷气。“我来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没法拒绝的笃定。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半蹲下来,后背挺得笔直:“上来。”校服后颈的地方别着个小小的银杏叶胸针,在阳光下闪着光。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我刚想摆手,膝盖又传来一阵剧痛,话没说完就被林晓晓按住了:“别逞强了!慕星看着瘦,力气可大了,上次搬书她一个人扛了三摞呢!”
张慕星没说话,只是往我这边挪了挪。我犹豫着趴上去,闻到她头发里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画册上的油墨味。她站起来时很稳,脚步不快,却一步都没晃,像扛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医务室在教学楼二楼,爬楼梯时,我的下巴偶尔碰到她的肩膀,能感觉到她校服下绷紧的脊背。林晓晓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都怪那破帆布鞋!甜甜你也是,怎么不穿运动鞋?下次记得提前看课程表……”
张慕星突然停下脚步,林晓晓差点撞上来。“你去教室拿点碘伏和棉签,”她转头对林晓晓说,声音比平时清楚些,“医务室的棉签好像过期了。”
林晓晓愣了愣,赶紧点头:“哎好!我马上去!”跑走时,樱桃挂件在走廊里撞出一串急促的响。
楼梯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我趴在张慕星背上,能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有点慌乱的心跳。“那个……谢谢你啊。”我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闷得像从罐子里传出来。
她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往上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我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叠的线。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张慕星推开门,把我放在靠墙的长椅上。我刚想坐直,膝盖又疼得抽了下,她伸手扶住我的后背,指尖碰到我校服上的汗渍,顿了顿,没立刻收回去。
“别动。”她蹲下来查看我的膝盖,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深色的印子,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玻璃。“破了点皮,没伤到骨头。”
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突然发现她的睫毛上沾着点纸屑,像是从画册上蹭下来的。“你刚才在画什么?”
她的动作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垫在我的膝盖下——还是那块绣着栀子花的白手帕。“没什么。”
“是操场边的猫吗?”我想起上次在食堂看见的画纸,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落在里面,随即又暗了下去,低下头继续查看我的伤口:“不是。”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我盯着她发绳上的星星挂件,突然想起转文科班那天,在走廊捡到的那颗一模一样的星星,后来不知丢在了哪里。
林晓晓拿着碘伏跑回来时,正看见张慕星用手帕轻轻擦我膝盖周围的灰尘。“哇,慕星你好细心!”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突然指着张慕星的画册,“这是你刚画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画册摊在旁边的桌子上,上面画着片操场的角落——跑道边的杂草,看台上的空座位,还有一只蹲在栏杆上的橘猫,尾巴卷成个问号,和我上次瞥见的那幅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猫的旁边多了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跑道上往前冲,校服裙摆飞起来,像只白色的鸟。
张慕星突然合上画册,动作快得像藏什么秘密。“没什么。”她重复了一遍,拿起碘伏棉签,往我膝盖上涂时,力道比刚才重了些。
碘伏蛰得伤口有点疼,我却没吭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女生,或许早就用画笔,悄悄记下了周围的一切——包括我这个刚转来的、总在课堂上闹笑话的理科生。
林晓晓在旁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体育老师太严格,张慕星的棉签在我膝盖上画着小小的圈。阳光从医务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那本合上的画册上,把封面的梧桐叶图案照得格外清晰。
我突然想起物理课本上的一句话: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或许人和人的靠近也是这样,哪怕只是一次偶然的摔倒,一次不情愿的搀扶,也会在彼此的轨迹里,留下点什么。
就像此刻落在画册上的阳光,看似无声,却早已在纸页上,留下了温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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