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阳光把教室切割成明暗两半。林晓晓正趴在桌上,用金色马克笔往硬纸板上描“张慕星必胜”的轮廓,笔尖划过纸板的“沙沙”声里,后排突然传来压低的议论,像几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我表姐跟她原校的同学认识,说她以前是体校的,3000米差点就评上二级运动员了。”穿蓝白校服的女生转着笔,声音压得只有旁边人能听见,“初三那年市运会跑了11分23秒,就差两秒,听说教练都替她可惜。”
“那怎么突然不练了?”另一个女生往斜前方瞥了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表姐还说,她转学来之前,在原来的学校总被人堵,训练服都被剪过好几次……”
林晓晓手里的马克笔“啪”地掉在地上,金色颜料在瓷砖上洇开一小片,像滴凝固的眼泪。她猛地转过身,马尾辫甩得发绳上的樱桃挂件叮当作响:“瞎传什么呢?”
后排的女生吓了一跳,笔差点脱手:“我们就是听来的……”
“听来的就能随便说?”林晓晓抓起硬纸板想站起来,被我按住了。我往斜前方看时,张慕星正低头系运动鞋的鞋带,手指在鞋舌上反复摩挲——那里绣着的星星图案边角磨得发毛,像是被反复攥过。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校服后颈的银杏叶胸针轻轻晃着,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周围的议论只是窗外掠过的风声。
体育委员抱着篮球从后排走过来,鞋底蹭过地面的“沙沙”声打断了对话。“我叔是市体校教练,”他拍了拍篮球,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周围人听见,“去年跟我提过个女生,15岁就差点破了省青少年纪录。后来一次选拔赛上出了点意外,膝盖伤了,就再没见过她出现在赛道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慕星的背影,没再说下去,转身往操场走了。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林晓晓捡起马克笔,往硬纸板上补着颜料,声音有点闷:“管他们说什么呢,反正慕星今天肯定能赢。”她往张慕星那边推了推刚买的运动饮料,“这个给你,电解质水,跑长跑最管用。”
张慕星抬起头,目光在饮料瓶上停了两秒,轻轻“嗯”了一声,把饮料放进桌洞,和那双白色运动鞋摆在一起。鞋跟处有块明显的补痕,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自己缝的。她低头继续整理笔袋,拉链拉得很轻,金属齿咬合的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
课间操结束后,班主任拿着红花油走进教室,径直走到张慕星身边。“膝盖还疼吗?”她拧开瓶盖,一股清凉的药味漫开来,“我给你揉揉,等下跑起来能舒服点。”
张慕星没躲开,只是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方便班主任蹲下。“好多了,老师。”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
班主任的掌心带着温度,轻轻按在她的膝盖上:“当年你在市运会冲线时,可比现在放松多了。”她的拇指在膝盖内侧打了个圈,“这旧伤得好好养,别太使劲。”
张慕星的睫毛颤了颤,没接话,只是看着班主任手腕上的银镯子——那镯子上刻着细小的跑道花纹,和她运动服上的图案有点像。
“你原来的体育老师托我照顾你,”班主任揉着她的膝盖,声音放得很柔,“她说你这孩子,受了委屈总藏着,当年韧带撕裂,硬是瞒着所有人跑完了最后一圈。”
张慕星的手指在桌沿轻轻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过了会儿,她才低声说:“那天跑道上有滑石粉,没看见……”
“我知道。”班主任帮她把裤腿捋好,从口袋里掏出片肌效贴,剪成展翅的白鸟形状,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膝盖上,“都过去了。今天就当是跟过去的自己和解,跑不跑第一没关系,跑过终点就行。”
张慕星望着膝盖上的白鸟,突然伸手碰了碰,指尖轻轻划过翅膀的纹路,像在确认它的存在。
800米决赛结束后,林晓晓累得趴在我肩上喘气,胸前的号码布被汗水浸得透湿:“快……快去看慕星检录,她要开始了……”
3000米起点处已经站满了人。张慕星正在做高抬腿,白色的肌效贴在膝盖上闪,像只振翅的鸟。她穿着那件印着银杏叶的白色T恤,是市体校的标志——我在体育委员叔的办公室见过同款。发令枪响的瞬间,她没像别人那样猛冲,只是保持着均匀的步频,双臂摆动的幅度不大,却像钟摆般精准。
跑到第三圈时,看台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顺着声音望去,第三排坐着几个陌生的女生,校服样式和我们的不同,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生正对着跑道比划着什么,表情带着点挑衅。林晓晓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攥紧了拳头:“肯定是来看热闹的,别理她们!”
张慕星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跑到第五圈时,她的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始终没抬手去擦。阳光落在她的侧脸,能看见她紧抿的嘴角,和T恤上被汗水洇深的银杏叶。
最后一圈的铃声响起时,她突然侧过头往我们这边看。阳光刚好落在她的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在闪烁,目光扫过林晓晓举着的硬纸板,又落在班主任身上,嘴角似乎微微翘了下,像被风吹开的花。
冲线的那一刻,全场的欢呼声里,我看见她捂着膝盖缓缓蹲在地上。班主任第一个冲过去,她却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绳系着的平安符——是林晓晓早上送她的那个,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事吧?”班主任想扶她起来,她却自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休息区走,背影虽然不稳,却挺得笔直,像株被风雨打弯却没折断的芦苇。
林晓晓把刚领到的铜牌挂在她脖子上,又往她手里塞了瓶温水:“你太厉害了!跑了11分18秒,比市运会还快!”她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块巧克力塞进张慕星嘴里,“快补充点能量,我姐说跑完步吃这个最快恢复。”
张慕星含着巧克力,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她摘下脖子上的铜牌,轻轻放在硬纸板旁边,和那个平安符摆在一起。夕阳把三者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终于合在一起的拼图。
回教室的路上,秋风卷着梧桐叶在脚下打转。林晓晓突然指着张慕星的运动袜说:“你的袜子上怎么有个补丁?跟我的一模一样!”她把自己的裤脚卷起来,露出白色运动袜上的蓝色补丁,“我上次拔河磨破的,我妈给我补的。”
张慕星的脚步顿了顿,也把裤脚卷起来——她的袜子脚踝处有块浅灰色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和林晓晓的很像。“受伤那天磨破的。”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一直没舍得扔,补好带着,想……想证明自己还能跑。”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亮起来,照亮了她后颈的碎发。我突然想起物理课上的能量守恒定律——那些消失的动能,或许并没有真正消失,只是转化成了别的形式,比如藏在安静里的倔强,比如被小心翼翼保护的勇气。
林晓晓突然抱住张慕星的胳膊,发绳上的樱桃挂件在她手背上蹭来蹭去:“以后我们陪你练!每天早上六点,操场见!谁再敢说闲话,我第一个冲上去怼她!”
张慕星的肩膀轻轻抖了抖,没说话,只是往林晓晓那边靠了靠,像株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藤蔓的植物。她的手指碰了碰林晓晓袜子上的补丁,又碰了碰自己的,然后慢慢松开,任由林晓晓拽着往前走。
晚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带着梧桐叶的清香,把三个影子吹得轻轻晃。我看见张慕星的嘴角微微翘着,像被风吹开的花,T恤上的银杏叶在夕阳里闪着光,像是在说: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让你更强大。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