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在林啸脚底发出细碎的呻吟,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王艳兵贴在他颈侧的呼吸频率严丝合缝。
后腰的旧伤被压得火辣辣地疼,可他不敢松半分力气,生怕稍微一软,怀里那个滚烫的重量就会彻底冷下去。
哥,疼。王艳兵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蹭得林啸耳后发麻。
他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强迫自己不去想肩窝处那片不断扩大的湿冷。再忍忍,他哑着嗓子,田果说出口就在前面,咱们...
停!田果的低喝像根钢针扎进耳膜。
林啸几乎是本能地蜷起背,把王艳兵护在更安全的位置。
转头的瞬间,他看见田果端着枪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因为她正用另一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
月光顺着她枪管的方向照过去,塌方区边缘的灌木丛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裹着靛蓝头巾的身影。
是阿婻!田果突然松了枪,枪托砸在腿上发出闷响。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拽住为首少女的手腕往回带,你怎么来了?
这里还有残匪——
救人要紧。被称作阿婻的傣族少女轻轻抽回手,她腰间的银饰随着动作叮铃作响,怀里抱着个用芭蕉叶裹着的陶瓮。
走近时林啸才看清,她眼尾还留着哭过的红痕,可声音稳得像山涧的泉水,我阿爹说,矿洞后面的暗河通着寨子的药田。
你们走的这条路,蛇毒发作最快。
陶瓮打开的刹那,林啸闻到了浓烈的草药香,带着点辛辣的苦。
阿婻蹲下来,指尖刚碰到王艳兵肩头的血污,突然顿住了。
她抬头看林啸,瞳孔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这不是普通刀伤。
骨刃上淬了毒。林啸的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田果拆解血獠的作战装备时,在骨刃凹槽里检测出了未知毒素,当时他还想着等任务结束再找专家分析——现在倒好,毒素正顺着王艳兵的血管往上爬。
阿婻的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按了按,沾了血的指尖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她从陶瓮里挖出一团墨绿的药泥,敷上去的瞬间,王艳兵突然抽搐了一下,疼得闷哼出声。
林啸的手立刻扣住他的手腕,却被阿婻按住:疼是好事,说明药在拔毒。她抬头看了眼林啸的战术表,这种毒过了十二时辰不治必死。
林啸低头。
表针正指向23:08——王艳兵中刀是在中午12:16。
十一小时五十二分。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王艳兵的手腕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动,指尖蹭过他虎口的老茧。
系统提示音在脑内响起时,他差点没站稳:【体感同步持续生效,目标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这是战术推演模拟器在同步他与王艳兵的生理状态,以前只在极端危险时触发过两次。
林啸低头,看见王艳兵的睫毛颤了颤,像只受了伤的蝴蝶。
能走吗?阿婻已经重新裹好药泥,用竹篾片固定住。
她的族人不知何时散到了四周,有的举着火把,有的背着药篓,连田果的95式都被接过去检查枪机——这些人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来帮忙的。
去旧矿洞。林啸调整了下背上的重量,王艳兵的头歪在他颈侧,这次没再喊疼,反而有股滚烫的湿意渗进他衣领。
他突然想起新兵连第一次野外拉练,王艳兵摔断了脚踝,也是这样把脸埋在他颈窝,说什么哥你走快点,我可不想当最后一个。
旧矿洞的木门是虚掩着的。
林啸刚跨进去,就听见当啷一声——老雷手里的搪瓷缸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溅在他磨破的作训裤上。
这个总把老子当年挂在嘴边的老兵此刻像根被抽了筋的芦苇,踉跄着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悬在王艳兵脸上半寸,又哆哆嗦嗦收回去,抹了把眼睛:没死?
没死好啊......
老雷。林啸把王艳兵放在干草堆上,田果立刻蹲下来,用战术手电照着伤口检查。
阿婻的族人开始在洞角支起陶炉,药香很快裹住了洞里原有的霉味。
林啸转身时,看见老雷正用刺刀撬着墙根的砖——动作熟稔得像是每天都要做一遍。
当年我们连十二个人被幽灵蛇抓来试药,老雷的声音混着砖屑簌簌往下掉,他们把我们关在这矿洞里,逼我们互相撕咬......他抽出一本包着油布的本子,封皮上的边防七连雷建国几个字已经褪成了淡灰色,血獠......他原名雷猛,是我亲侄子。
林啸的手指在日记本上顿住了。
泛黄的纸页上,老雷的字迹歪歪扭扭,夹着血渍和泥印:小猛今天又发疯了,他咬断了三排副的手腕......他们给他打猩红九号,说这药能让人变成不会疼的战争机器......翻到最后一页,一行血写的字刺得他眼睛发疼:若有人看到此字,请替我们回家。
回家?
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洞外响起。
林啸的战术背心还没摘,里面的战术匕首已经滑进掌心。
田果的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她刚捡的骨刃。
老雷猛地站起来,撞得墙土簌簌往下掉。
郑大牙从阴影里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不知道是血还是药的污渍,左手举着支注射器,里面装着猩红色的液体。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盯着王艳兵的伤口直笑:血獠死了又怎样?
只要再打一针猩红九号,我能造出十个、百个血獠!
他们不会疼,不会怕,只会杀人——
你不是医生,是屠夫。林啸的声音像块冰。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脑内快速推演:郑大牙的站位离王艳兵三米,田果的位置能覆盖他的下盘,老雷手边有刚才撬砖的刺刀......
屠夫?郑大牙突然尖叫起来,当年是你们边防连挡了我们的财路!
要不是你们......
轰!
爆炸声比他的话音还快。
田果的右手还保持着拉引信的姿势,脚边的碎石堆里,她预先埋设的微型震爆雷正腾起青烟。
郑大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摔进泥坑里,注射器滚到林啸脚边。
老雷冲过去,用刺刀挑起那本沾着药渍的档案,刀尖在火塘里烤得通红,刺啦一声捅了进去。
这东西,不该存在。老雷的声音哑得厉害,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泪痕,小猛......叔替你烧了。
林啸弯腰捡起注射器,猩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管里晃了晃,像一滴凝固的血。
王艳兵在干草堆上动了动,含糊地喊了声哥。
林啸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触到掌心里那道熟悉的疤——那是新兵连时王艳兵为他挡匕首留下的。
洞外的月光更亮了。
阿婻的族人开始收拾药篓,田果蹲在郑大牙旁边,用扎带捆他的手腕。
老雷还在烧档案,火舌卷着纸灰往洞外飞,有几片落在林啸脚边,他弯腰捡起来,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边防七连雷猛。
明天,林啸轻声说,声音被洞外的风卷着,我们带他们回家。
老雷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头看向洞顶,那里有块被掀开的石砖,漏下的月光正好照在墙角——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碎砖,每块砖上都刻着名字,有的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
林啸摸了摸腰间的战术刀。
刀鞘上的磨损是王艳兵去年比武时留下的,当时他说哥这刀该换了,可林啸没换。
现在刀鞘贴着他的大腿,像块烧红的铁。
他低头看向王艳兵。
少年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小小的影子,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林啸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碰到他发烫的额头,突然想起老雷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若有人看到此字,请替我们回家。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起几片纸灰,飘向远处的群山。
林啸望着那片山影,手慢慢按在战术刀的刀柄上。
药香混着烟火气在洞顶凝成淡青色的雾,林啸蹲在墙角的刻名砖前,指尖抚过最上面那块。
砖上雷猛二字被磨得只剩半截田字,像道未愈的伤口。
老雷不知何时凑过来,用袖口仔细擦着砖面:当年我们被押着刻砖,说这是生死簿。
小猛不肯刻,被他们用枪托砸手......他的指节叩在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现在才明白,活着的人记着,才是真的生死簿。
王艳兵的咳嗽声打断了沉默。
林啸转身时,正看见少年撑着干草堆坐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哥,我闻着药味就知道死不了——你背我的时候,后颈的痱子粉味都混着血锈味了。他掀开腰间的药布,青紫的伤口边缘已经泛出健康的粉红,阿婻的药真管用,比卫生队老周的膏药强多了。
田果噗地笑出声,手里的扎带啪地甩在郑大牙背上:你倒会挑时候贫。
刚才疼得跟个小媳妇似的,攥我手腕都快骨折了。她蹲下来,从战术背包里摸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两根叼在嘴里,一根递给林啸,一根戳进王艳兵嘴角,老规矩,活着的人才能点烟。
林啸摸出打火机,火光照亮四张沾着血污的脸。
王艳兵凑过来时,火苗在他眼尾的疤上跳了跳——那是上次缉毒任务留下的,和林啸眉骨的伤正好对称。啪嗒一声,火星窜起来,王艳兵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里冒出来:哥,还记得新兵连吗?
你说等我们都当上特种兵,要在边境点烟,看夕阳把界碑染成血红色。
记得。林啸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王艳兵时,那小子蹲在靶场啃煎饼,迷彩服大两号,裤脚还沾着老家的黄土。
后来在泥潭里摔跤,在雷区排爆,在雪山上互相暖着冻僵的手——原来他们已经一起走了这么远。
老雷突然掏出水壶,往火塘里倒了半壶酒。
酒液遇火腾起蓝焰,映得洞壁上的刻痕忽明忽暗:当年我们连十二个人,就剩我一个活着。
今天看着你们......他抹了把脸,又笑起来,小猛要是看见,肯定得说叔,你咋比我还能掉金豆。
阿婻抱着陶瓮走过来,银饰在火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阿爹说,寨子的马队在山口等着。
药泥要每天换三次,我让人备了七份,够送到最近的卫生所。她的目光扫过墙角的刻名砖,轻声道:我阿爹也当过兵,他说,每块刻着名字的砖,都该有个家。
林啸的战术表突然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是战狼中队发来的定位坐标——是血獠的卫星电话最后出现的位置,就在边境线外三公里的废弃糖厂。
推演模拟器的蓝光在视网膜上闪烁,他闭眼五秒,再睁眼时瞳孔里映着无数重叠的画面:糖厂的通风管道、警卫的换岗时间、郑大牙口供里提到的实验室位置......
老雷。林啸把刻名砖小心收进战术背包,明天天亮,我们先送这些兄弟回家。
然后......他摸了摸腰间的战术刀,刀鞘上王艳兵刻的啸字还清晰可见,我要去糖厂。
王艳兵把烟蒂按在砖上,火星在雷猛二字旁溅开:算我一个。
上次在毒贩老巢,你说艳兵你负责炸后墙,结果我炸偏了半米——这次我要炸得准准的,让那些狗日的连灰都剩不下。
田果已经开始拆郑大牙的白大褂,从内衬里翻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我黑进了他们的医疗系统,糖厂地下有三层,最底层是实验室。她的指尖点在地图右下角,这里有个密道,能通到边境河的支流——他们肯定想把猩红九号运出去。
老雷从怀里摸出枚生锈的领章,别在林啸的战术背心上:这是小猛入伍时我给他的,说戴着它,别丢了魂。他拍了拍林啸的肩,现在,替我还给这小子。
洞外传来马队的铃铛声。
阿婻的族人已经把王艳兵抬上竹轿,田果正用绷带替他固定伤处。
林啸最后看了眼火塘里的纸灰,它们正随着晨风飘向东方——那里有边防七连的烈士陵园,有刻着十二道名字的纪念碑,有等待着回家的忠魂。
他摸出兜里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烟,点燃。
烟雾裹着月光升起来,模糊了眼前的山影。
王艳兵在竹轿上冲他挥手,田果的战术手电在前面划出白色的光带,老雷背着刻名砖走在中间,银饰叮咚的阿婻牵着马,马背上的陶瓮还散着淡淡的药香。
走了。林啸把烟头弹向远处,看它在夜空中划出颗暗红的星。
战术刀的刀柄贴着大腿,那里还留着王艳兵去年比武时刻的痕迹——兄弟。
推演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脑内响起,这次不是危机预警,而是清晰的路线图:三小时后到达边防连,八小时后汇报情况,二十四小时后跨境行动。
林啸抬头看向星空,银河像条发光的河,从头顶流淌到边境线外。
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看更多的风景。
他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队伍。
王艳兵的笑声混着马铃声飘过来,田果在和阿婻说寨子里的泼水节,老雷哼起了走调的军歌。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株根系相连的树。
风里有青草的味道,有硝烟的余味,有新生的希望。
活着的人,要把故事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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