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时，蓝军临时指挥帐篷里飘起了霉味。
周志坚扯下被雨水泡软的地图，指节重重叩在沙盘上，泥浆混着墨水在塑料地形上洇开：“小叶，你看这红烟炸点。”
叶寸心站在沙盘前，作训服还在往下滴水。
她望着自己方才被“击毙”的标记点，后槽牙咬得发酸——那团红烟是她追了半里地才炸响的，原以为是红方溃逃的信号弹，却不想是引她入瓮的诱饵。
“他们不是运气好。”周志坚抽出根烟点上，火星子在阴暗中明灭，“你每次看到溃兵就追，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林啸抓住了。”
叶寸心猛地抬头，睫毛上的水珠甩在沙盘边缘。
她想起方才林啸说“你是猎手”时的眼神，像把淬了火的刀，精准剖开她的战术惯性。
红烟炸起的瞬间在脑海里回放——她确实没怀疑，只想着趁乱收割，结果撞进了林啸布下的交叉火力网。
“下次，我不会犯。”她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雨水顺着帽檐滴在作战靴上，在泥地上溅出细密的坑。
周志坚弹了弹烟灰，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最好如此。这小子的脑袋，比我带过的侦察连长还精。”
另一边的红方营地，欢呼声早掀翻了雨幕。
王艳兵直接扑过来勾住林啸脖子，作训服上的泥点子蹭了他一脸：“啸哥！你那招诱敌深入绝了！老子在灌木丛里趴得腿都麻了，就等着听叶寸心的骂声呢！”
李二牛举着爆破包蹦跶，钢盔撞在帐篷杆上叮当响：“我就说啸哥能成！昨天他蹲在篝火边画了半宿地图，我给递的铅笔都削秃了三根！”
何晨光没凑上来，却站在两步外笑着，眼里亮得像淬了星子。
他摸出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抛给林啸：“哥，服了。”
林啸抹了把脸上的泥，鼻血早止住了，却还留着暗红的痕迹。
他望着围在身边的三个兄弟，喉咙突然发紧——前世在亚马逊雨林，他也是这样和队友挤在防雨布下分压缩饼干，可最后...他猛地甩了甩头，把回忆按进心底。
“我没神。”他扯了扯发皱的作训服，声音哑得像砂纸，“就是...多想了几步。”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时，他指尖微颤。
战术推演模拟器的界面浮现在视网膜上，淡蓝色的进度条跳着“推演精度87%”，冷却时间显示“23:59:59”。
他低头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每次推演都像被人拿电钻凿脑子，上次用了十七种路线，现在后颈还在突突地跳。
“啸哥？”李二牛凑过来，“你脸色咋这么白？”
“没事。”林啸扯出个笑，把系统界面压进意识深处，“可能是淋雨了。”
王艳兵拍了他后背一掌：“走！找欧阳姐拿点感冒药去！那小护士手底下可软和了——哎啸哥你别踹我！”
笑声混着泥点子飞出去时，叶寸心正抱着战术头盔穿过营地。
她余光瞥见林啸被三个大老爷们架着往卫生队走，衣角沾着草屑，却还在骂王艳兵“欠收拾”。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推演里那个0.3秒的停顿——那时虚拟的她站在红烟里，鬼使神差地没立刻报“阵亡”，反而多望了眼夺旗的方向。
“报告！”她在战术教室门口立定，陈铁山正往黑板上贴新地图。
“来得正好。”陈铁山指了指台下坐得溜齐的新兵，“明天战术课，蓝军代表要点评你们的表现。”
次日清晨，战术教室的窗户蒙着层白雾。
叶寸心走上讲台时，所有人的脖子都梗成了标枪。
她扫过台下，最后目光钉在第三排的林啸身上——他坐得笔直，作训服熨得没有褶皱，连帽檐都压得规规矩矩，可眼底那抹笑意藏不住，像只偷到鱼的猫。
“林啸，你赢了。”她开口，声音像冰碴子砸在钢板上，“但你敢不敢再打一场？地形换废弃军工厂区，七十二小时生存渗透，不限手段。”
教室里“轰”地炸开。
王艳兵直接拍桌子站了起来，被何晨光一把拽回座位；李二牛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滚到讲台边。
林啸站了起来。
他比叶寸心高半头，阴影罩下来时，叶寸心听见自己心跳声突然变重。
“敢。”他说，声线稳得像钉进岩石的钢钉，“但有个条件——你得亲自带队防。”
叶寸心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底没有得意，只有烧得正旺的火，像在说“我要的从来不是赢一次”。
她嘴角微扬，战术手套蹭过讲台边缘：“怕我躲你？”
“怕你躲，我就不接。”林啸笑了，“但你不会。”
下课铃响起时，叶寸心的战术靴跟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
她经过林啸座位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药香——是欧阳倩调的跌打膏，混着点松针的清苦。
训练间隙，林啸绕着废弃军工厂区外围走了三圈。
锈迹斑斑的围墙爬满藤蔓，有段缺口被铁丝胡乱缠着，风灌进去时，能听见里面铁皮顶棚被吹得哐当作响。
他蹲下来摸了摸墙根的土，潮湿的泥里混着碎玻璃渣——好地方，适合设陷阱。
系统界面在眼前浮动，冷却时间跳到了“18:23:17”。
他拍了拍裤腿站起，望着厂区里歪斜的烟囱，嘴角慢慢勾起来。
明天，该往推演里填新参数了。
锈迹剥落的围墙在脚下投下斑驳阴影，林啸蹲下身时，指腹擦过墙根混着碎玻璃的湿土。
他数着缺口处歪扭的铁丝——七根，比上午多了两根，显然是蓝军昨夜加固过。
风穿过缺口灌进厂区，带起一串铁皮顶棚的哐当声，他侧耳辨了辨方向，目光又落在三十米外的排水管道上：管道口积着半尺厚的落叶，边缘却有新鲜的擦痕，像是有人最近扒着管壁爬过。
脚程够快啊。
身后枯枝断裂的脆响惊起几只麻雀，林啸没回头也知道是谁——王艳兵走路总带着股横劲儿，作训靴后跟磕石子的动静比号声还响。
他拍了拍裤腿站起，就见王艳兵双手插兜歪在墙根，迷彩服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我在靶场打了三发脱靶，班长骂我魂儿飞了——合着你在这儿当斥候呢？
林啸瞥了眼他枪套上沾的草屑：你打靶时总爱偏头看风向，今儿东南风四级，你右肩抬早了半秒。
王艳兵瞪眼：得，合着你连我打靶都观察？
观察是本能。林啸转身继续沿着围墙走，靴底碾过一片碎砖，叶寸心那通战书不是挑衅，是试刀。
她要看看我是不是只靠运气赢的新兵蛋子。
王艳兵跟上他的脚步，作训服下摆被风掀起：她在激你。
我知道。林啸停在排水管道前，弯腰扒开落叶，露出管道内侧半枚泥印——42码的作训靴，前掌压痕深，是长期负重跑的习惯。
他指尖在泥印边缘划了道线，但她不知道，我正想找个机会，把推演用到极限。
王艳兵脚步顿住。
他望着林啸侧脸，晨光穿过他帽檐在脸上投下阴影，可那双眼却亮得灼人。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推演这个词——上回是夺旗战前夜，林啸蹲在篝火边画地图，嘴里念叨着推演路线，当时他只当是林啸在琢磨战术，现在听来，倒像藏着什么门道。
啸哥，你
想知道？林啸转头笑了笑，指节敲了敲自己太阳穴，等赢了这仗，我请你喝冰镇可乐。
王艳兵骂了句狡猾，却没再追问。
他望着林啸重新俯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厂区地形图，突然想起昨天战术课上，林啸站在叶寸心对面时的眼神——不是新兵的冲劲，倒像头盯着猎物的狼，连獠牙都收着，就等猎物自己撞进包围圈。
暮色漫进军营时，林啸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他背靠着墙坐在床沿，闭眼前系统界面已经浮起：战术推演模拟器——剩余冷却时间00:02:17。
他摸出兜里的风油精抹在太阳穴，冰凉的刺激让后颈突突的跳痛缓和些——上回用推演时，他在虚拟空间里试了十七种路线，结束后躺了半宿才缓过来。
叮——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瞬间，林啸猛吸一口气。
淡蓝色的虚拟空间在眼前展开，废弃军工厂区的3D模型立体呈现，连围墙缺口的铁丝都纤毫毕现。
他输入72小时生存渗透的参数，指尖悬在确认键上顿了顿——这次不是24小时，是三倍时长，食物短缺、队友疲劳、天气突变...所有变量都会被无限放大。
警告：高负荷模拟可能引发短暂失忆或意识模糊，是否继续？
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响时，林啸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前世亚马逊雨林里，队友因为脱水昏迷被毒蛛咬伤的画面，想起何晨光昨天递烟时眼里的光，想起叶寸心站在讲台上说你赢了时紧攥的拳头。
继续。
分屏画面瞬间展开。
第一屏：何晨光持95式突击步枪在前，王艳兵断后，李二牛背着补给包跟在中间，四人顺着排水管道潜入厂区，第一天顺利避开蓝军巡逻哨。
第二屏：第二天凌晨三点，李二牛弯腰捡子弹壳时触到旧电网，系统红色警告重伤，退出任务。
第三屏：第三天正午，何晨光因缺水产生幻觉，误将王艳兵的钢盔反光认作敌镜，枪口偏移了15度...
林啸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在虚拟空间里奔跑，拽住李二牛的背包带把他拖离电网；给何晨光的水壶里多塞了片净水片；把王艳兵的警戒时间从两小时调成一小时——每调整一次参数，系统进度条就跳慢半拍，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太阳穴里轰鸣。
当第四十七次推演画面定格在全员存活，成功渗透至指挥中心时，林啸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白光。
他踉跄着撞上床沿，鼻血啪嗒砸在作训服前襟，视线里的虚拟界面像被揉皱的纸，模糊成一片蓝雾。
咳...咳...他扶着墙滑坐在地，手撑在床底的战术背包上，金属搭扣硌得生疼。
门外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他抹了把鼻血，却越抹越红，指缝间全是温热的腥甜。
林啸？
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他猛地抬头。
透过没拉严的床帘缝隙，他看见叶寸心的影子——作训服没系风纪扣，战术靴尖沾着泥，正站在营区铁丝网外。
她手里攥着望远镜，镜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迟迟没举起来。
林啸的呼吸突然乱了。
他想站起来，膝盖却软得像泡过水的棉絮。
他扶着墙慢慢起身，床帘被风掀起一角，叶寸心的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她没说话，只是望着他，眼神像在看一只撞在玻璃上的飞蛾。
三秒，五秒，十秒。
叶寸心突然举起望远镜，又慢慢放下。
她转身时作训服下摆扫过铁丝网，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脚步声渐远时，林啸摸到床头的卫生纸，捂住鼻子的瞬间，听见自己沙哑的低语：你想看我倒？
老子偏要站着赢你。
营区的灯陆续熄灭时，林啸趴在桌上画新的战术图。
他的右手在抖，笔锋却比任何时候都锋利——地下涵道的路线被红笔圈了三圈，夜间取水点标着李二牛负责，带防蛇药，何晨光的警戒时间旁写着每小时检查水壶。
窗外，晨雾正从厂区的断墙后漫上来，像团化不开的灰纱，裹住歪斜的烟囱和生锈的油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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